周世昌那“潤物細無聲”的投資戰略，像一場精準滴灌，持續而低調地滋潤著養老公寓的各個角落。
醫療設備之後，下一個發生微妙變化的，是公寓里那間總是彌漫著潮氣和洗衣粉味道的公共洗衣房。
變化起始于一個尋常的周二，洗衣日。
陸子昂抱著那盆攢了一周的、主要是那件抽象派毛衣和各種襪子組成的待洗衣物，慢悠悠地晃蕩過去，準備進行每月一次（或者更久）的大清洗。
一進門，他就覺得有點不對勁。
首先，那股常年不散的霉味淡了很多，空氣里飄著的是淡淡的、陽光曬過似的清新氣味。
接著，他發現那幾台老舊的、工作時像拖拉機一樣轟鳴的洗衣機，被換成了新的。
不是那種花里胡哨、布滿觸摸屏的智能款，而是款式簡潔、按鈕大而清晰、看起來就皮實耐用的新機器。
旁邊還多了幾個可折疊的晾衣架，材質輕便結實，不像以前那個，一踫就吱呀亂響仿佛要散架。
牆上貼了一張簡單的圖示，說明不同衣物的清洗程序和注意事項，字很大，看著不費眼。
最讓他詫異的是，角落里那個總是滴滴答答漏水、導致地面永遠一片濕滑的水龍頭，也被換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嶄新的、帶著省水起泡器的龍頭，開關順滑，滴水不漏。
整個洗衣房變得明亮、干燥、井井有條。
幾個正在操作新機器的老太太湊在一起研究，語氣里充滿了新奇和滿意“這新機器好！聲音小多了！”
“哎喲，這還有個快洗模式，十五分鐘就好！”
“這晾衣架輕巧，我都能搬動！”
陸子昂站在原地，抱著他的髒衣盆，心里再次浮現出那個名字周世昌。
這手筆，太有辨識度了。解決痛點，提升體驗，沒有多余花哨的功能，一切以實用和便捷為首要目標。
完美符合那位前投資大佬的行事風格。
他撇撇嘴，心里有點嘀咕這老周，手伸得夠長的，連洗衣服的事都管。
但嘀咕歸嘀咕，身體還是很誠實地走向一台空著的新洗衣機。
操作確實簡單，投幣口（居然還保留了投幣功能！）也順暢。
機器運轉起來聲音輕柔，不再像以前那樣需要靠吼才能交流。
他趁著洗衣的空檔，甚至從旁邊新設的一個小書架上（！）拿了本頁面發黃的、不知道誰捐的《民間故事集》，靠在牆上翻了兩頁。
洗衣體驗的提升是顯而易見的。
但當陸子昂洗完衣服，抱著暖烘烘、散發著柔軟劑清香的籃子往回走時，卻听到了一些不同的聲音。
以錢大爺為首的幾個“頑固派”老人，正聚在院子里，對新洗衣機發表著看法。
“哼，新機器好什麼好？”
錢大爺撇著嘴，聲音洪亮。
“洗個衣服按那麼多鈕！麻煩！還是老機器好，一個鈕轉到底，實在！”
“就是，”旁邊有人附和，“洗得干不干淨還不知道呢！以前那機器勁兒大，啥污漬都能攪掉！”
“還有那水龍頭，新換的那個出水量太小了！接盆水得等老半天！肯定是想著法兒省水費！”
陸子昂听著，心里有點好笑。
這幫老頭，真是難伺候。舊的嫌破，新的又嫌麻煩。他倒是覺得新機器挺好，至少他的毛衣不用擔心被洗成抹布。
他沒參與討論，抱著衣服回了房間。
下午，卻在活動室門口撞見了周世昌。周世昌正拿著一個小本子，看似隨意地跟一位剛洗完衣服出來的老太太聊天。
“李阿姨，新機器用著還順手嗎？”周世昌語氣平常，像拉家常。
“哎呀，周先生啊，好用好用！”李阿姨笑呵呵的，“聲音小，洗得也干淨！就是……那個快洗模式，我老記不住是按哪個鈕……”
周世昌點點頭，在小本子上記了點什麼，又問“晾衣架高度合適嗎？需不需要再調整一下？”
“合適合適！比之前那個好多了！”
陸子昂靠在門框上，看著周世昌。
這位前大佬，此刻不像個投資者，倒像個深入一線的產品經理，在做著最樸素的用戶調研。
周世昌也看到了他，合上小本子走過來。
“听見議論了？”周世昌直接問，似乎知道陸子昂听到了什麼。
陸子昂聳肩“正常。啥事都有人夸有人罵。”
他頓了頓，故意調侃，“周總，用戶反饋收集得怎麼樣？需不需要開個需求評審會？”
周世昌沒理會他的調侃，語氣平靜“任何改變都會遇到阻力。關鍵看改變帶來的整體效益是否大于維持現狀的成本，以及用戶體驗的淨提升值。”
他看了一眼洗衣房方向，“抱怨主要集中在操作習慣和新舊體驗對比上。
可以通過簡化操作指引和短期適應性輔助來解決。”
陸子昂听得一愣一愣的，洗個衣服而已，怎麼又扯上成本和淨提升值了？
他趕緊擺手“得，您別跟我匯報。我就一問三不知，只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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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世昌看了他一眼，沒再說什麼。
幾天後，洗衣房牆上那張圖示旁邊，多了一張更簡單粗暴的大字報，就用毛筆寫的“懶人洗法只按第一個綠鈕！保證干淨！”
落款是個貓爪印（不知道誰畫的）。
另外，洗衣房門口多了個小馬扎，上面坐著一位自願“值班”的、眼神好使的老太太，負責指導第一次用新機器的人“按綠鈕”，並宣傳“省水就是省錢”的理念（這肯定是小鄭干事做工作的結果）。
錢大爺們雖然還在私下嘀咕，但面對“省水省錢”和“貓爪印權威指導”，也不好再大聲抱怨。畢竟，新機器洗出來的衣服確實更柔軟，噪音小也是實實在在的好處。
陸子昂再次去洗衣服時，看著那張貓爪印大字報，忍不住樂了。
這周世昌，還真是個解決問題的高手。一套組合拳下來，連老頭老太太們的抵觸情緒都能慢慢化解。
他投下硬幣，熟練地按下那個唯一的綠色按鈕。
機器輕聲運轉起來。
他忽然覺得，有這麼一個默默升級硬件、還順手把軟件（人的習慣）也優化了的鄰居，好像……
確實不賴。
只要他別哪天突發奇想，把食堂的紅燒肉配方也給“優化”了就行。
陸子昂決定，下次吃包子的時候，可以多分周世昌一個。
算是……支付一下“軟件升級”的費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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