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氣味頑固地鑽進鼻腔,混合著心電監護儀單調的滴答聲,構成醫院病房特有的、令人昏昏欲睡的白噪音背景板。陸子昂躺在病床上,臉色蒼白得像刷了一層劣質牆粉,雙眼緊閉,胸膛隨著呼吸機規律的節奏微弱起伏。他像一具被抽空了靈魂的精致人偶,安靜得可怕。
只有他左臂內側那個煙疤形狀的舊傷,在慘白的燈光下,偶爾會極其細微地抽搐一下,如同被無形電流擊中的死肉。那是“父愛如山”ptsd留下的物理印記,也是系統在他深度昏迷中唯一還在刷存在感的副作用。
病房里擠滿了人,空氣都顯得稀薄。
宇文殤頂著一頭亂糟糟的、疑似被電過的雞窩頭,正撅著屁股在一個巨大的、印著“xx家政服務機器人”的金屬箱子他的百寶箱)里翻找,叮鈴 啷的聲音不絕于耳。
“媽的!老陸這‘耗材頭子’體驗卡到期了,賬單倒他媽寄過來了!”他罵罵咧咧地掏出一把纏著膠帶的電線和幾個形狀怪異的電路板,“三十七個植物人!一天icu的費用夠老子買一車骨灰盒了!這波反向帶貨,帶的是老子的棺材本!”
張明宇則紅著眼眶,小心翼翼地用濕棉簽蘸著陸子昂干裂的嘴唇。少年臉上還帶著未褪盡的驚恐和疲憊,聲音沙啞︰“宇文哥,師父他……還能醒嗎?”
“醒?必須醒!”宇文殤把一堆零件往地上一攤,拿起一個改裝過的、連著一堆導線的舊手機,“老子給他整個‘植物人喚醒計劃’!看到沒?腦電波信號放大器!連上老陸,再連上那三十七個‘小弟’!咱們開個‘植物人聯盟直播間’!靠打賞眾籌醫藥費!名字我都想好了——‘睡美人男版)與他的睡美男天團,在線躺平求打錢!’”
陳國濤抱著胳膊靠在門框上,眉頭擰成一個川字。他看著宇文殤鼓搗那些散發著可疑氣味的“設備”,又看看病床上毫無生氣的陸子昂,再想想看守所里那個手腕粉碎性骨折、卻依舊緊咬牙關、連自己真名都不肯吐露的“黑桃k”,以及那個被生化小組封鎖、正等待徹底清理的“青萍”地下魔窟……只覺得一個頭兩個大。
“宇文殤同志,”陳國濤盡量讓自己的語氣听起來不那麼像要抓人,“我理解你的心情,但這里是醫院,不是廢品回收站,更不是直播間。你這些……”
“陳隊!救命啊!”宇文殤猛地跳起來,舉著那個連著導線的破手機,一臉悲憤,“您看看!這是醫藥費催繳單!後面能跟著零排成儀仗隊了!不開直播眾籌,難道讓這三十八個好漢包括老陸)集體拔管去橋洞底下表演‘挺尸行為藝術’?那才是危害公共安全!影響市容市貌!”
陳國濤︰“……”
他捏了捏眉心,感覺自己的血壓正隨著宇文殤的胡鬧穩步攀升。就在這時,他口袋里的加密手機震動了一下。他走到門外接通,听著听著,臉色變得更加凝重。
“好,知道了。嚴密監控,有任何動向立刻報告。”他掛斷電話,重新走進病房,目光掃過陸子昂,“鼎盛集團,剛剛申請破產保護了。”
病房里瞬間安靜下來。連宇文殤都停下了手里的活。
“破產?”張明宇的聲音帶著難以置信,“那麼大的集團……說倒就倒了?”
“樹倒猢猻散。”陳國濤的聲音低沉,“‘青萍’實驗室的曝光,加上陸子昂……呃,用特殊手段上傳的那些核心資料,引發的連鎖反應比核爆還猛。股價歸零,銀行斷貸,合作方解約,高層卷款跑路的跑路,被抓的被抓。現在鼎盛就是個空殼,等著被清算。”他頓了頓,看向病床,“但是,‘青萍計劃’牽扯太深。有證據表明,真正的核心數據和部分關鍵研究人員,在事發前就轉移了。還有資金流向,指向海外幾個無法追蹤的賬戶。另外……”他目光銳利起來,“那個代號‘黑桃k’的,剛剛在嚴密看守下,被人滅口了。偽裝成心髒病突發,但尸檢發現了一種新型神經毒素殘留。手法很專業。”
“滅口?!”宇文殤倒吸一口涼氣,“那王八蛋骨頭那麼硬都沒開口,就這麼沒了?”
“線索斷了。”陳國濤語氣沉重,“‘青萍’背後真正的黑手,比我們想的更狡猾,也更危險。他們斷尾求生,但絕不會善罷甘休。陸子昂……”他看著病床上的人,“他昏迷前說的‘b17’,我們查了。橫店影視城b區,第17號地下管道入口。那里連接著一個廢棄多年的戰時防空洞系統,結構復雜。我們的人下去探查過,發現了一些近期活動的痕跡,但核心區域被精心改造過,有自毀裝置和未知防御系統,強行突入風險太大。技術組分析,那里很可能就是‘青萍’計劃最後的數據存儲和轉移節點。陸子昂,是唯一可能知道如何安全進入那里的人。”
病房里再次陷入沉默。只有心電監護儀在忠實地記錄著陸子昂微弱的心跳。
“所以,師父是鑰匙?”張明宇看著陸子昂毫無血色的臉,聲音發顫,“可他……”
“所以老子的‘植物人喚醒計劃’迫在眉睫!”宇文殤一拍大腿,斗志瞬間被點燃,“不僅要喚醒!還要讓他能帶路!陳隊!批點經費?不多!就夠買點二手服務器搞個直播間……”
“經費沒有。”陳國濤打斷他,從公文包里拿出一份文件,“但權限可以給一點。這是對那三十七名受害者植物人)的特別監護許可。在確保安全和治療的前提下,允許你們……嘗試一些‘非常規’的喚醒手段。”他把文件遞給宇文殤,眼神意味深長,“記住,安全第一。還有,看好他。”他指了指陸子昂,“我懷疑,有人比我們更希望他永遠睡下去,或者……在他醒來時,送上一份‘大禮’。”
陳國濤離開後,病房成了宇文殤的“賽博義肢研發中心”。他搗鼓著那個腦電波放大器,把導線小心翼翼地貼在陸子昂的太陽穴和幾個關鍵的植物人“小弟”頭上。張明宇則負責安撫其他被驚醒的醫護人員,拿著那份“特別許可”當尚方寶劍。
“成了!”宇文殤興奮地一拍那個改裝手機,屏幕亮起,跳出一個極其簡陋的直播app界面,“家人們!歡迎來到‘沉睡者聯盟’公益直播間!走過路過不要錯過!三十八位睡美男在線躺平!打賞刷起來!火箭走一波!醫藥費眾籌!愛心傳遞!”
直播畫面是分屏的。主畫面是陸子昂沉睡的特寫宇文殤特意找了個死亡角度,顯得特別安詳),旁邊小窗口輪流切著其他植物人病房的監控畫面打了厚碼)。背景音樂是宇文殤用手機外放的《安魂曲》dj混音版,節奏感十足。
【野貓直播公益頻道】
用戶[吃瓜不嫌事大]︰臥槽?真•植物人直播?主播是懂行為藝術的!
用戶[愛心小天使]︰已打賞!主播加油!希望他們早日醒來!附贈虛擬鮮花)
用戶[專業抬杠]︰這算不算消費植物人?道德嗎?平台不管管?
用戶[我是劉三刀]︰放我出去!我要舉報!系統提示︰該用戶已被永久禁言)
宇文殤對著鏡頭,唾沫橫飛︰“感謝‘愛心小天使’的火箭!老板大氣!我替睡美男們給您磕一個了!家人們!看到沒有!植物人也是有夢想的!他們的夢想就是——活下去!醫藥費缺口大如山!一塊錢不嫌少!一個骨灰盒不嫌多!……呸!一個火箭不嫌多!助力每一個植物人夢想!”
直播效果……出乎意料地“好”。獵奇、公益、加上宇文殤那不要臉的吆喝,竟然真吸引了不少流量和打賞。張明宇看著後台不斷跳動的數字,稍微松了口氣,但目光始終沒離開陸子昂。
夜深人靜。病房里只剩下儀器規律的滴答聲和宇文殤輕微的鼾聲他趴在百寶箱上睡著了)。張明宇強撐著精神守在陸子昂床邊。
突然!
陸子昂枕邊那個連著腦電波放大器的破手機屏幕,毫無征兆地亮了起來!不是直播界面,而是瘋狂地滾動著一行行……亂碼?不!仔細看,那些亂碼似乎夾雜著一些扭曲的、意義不明的漢字和符號!
【警告!37個腦電波源信號異常波動!】
【檢測到外部強信號入侵!嘗試反向解析!】
【‘耗材頭子’權限被動激活!宿主意識碎片受到牽引!】
陸子昂緊閉的眼皮開始劇烈地顫抖!左臂內側的舊傷疤如同活了過來,瘋狂地抽搐!他喉嚨里發出 的、壓抑的聲響!
“師父?”張明宇緊張地抓住陸子昂的手,發現那只手冰冷僵硬,卻在不受控制地微微用力!
手機屏幕上滾動的亂碼驟然加速!然後猛地定格!屏幕上赫然出現一個模糊的、被干擾得扭曲變形的視頻窗口!
窗口里,是一個光線昏暗、背景模糊的房間。只能看到一張金屬椅子的椅背。一個經過嚴重變聲處理、帶著強烈金屬摩擦感的電子音,如同毒蛇吐信般響起︰
“鑰匙……終于找到你了……”
“陸子昂……或者說……第38號‘耗材’……”
“你以為毀了‘青萍’的巢穴就結束了?不……‘青萍’是種子,早已隨風飄散,在更肥沃的土壤里生根……”
“你的表演很精彩……反向帶貨?呵……用三十七個廢物的腦子當服務器,給鼎盛的棺材板釘釘子?可惜,你帶得走數據,帶不走‘種子’……”
“想知道‘青萍’真正的果實結在哪里嗎?”
“看看你周圍……”
“看看這座……巨大的……影視城……”
“看看那些……來來往往的……‘群演’……”
“他們……才是最新鮮的……耗材……”
“而你……陸子昂……”
“你是最完美的母體……”
“休眠結束……”
“收割……即將開始……”
“我們在……‘片場’……等你……”
視頻窗口猛地扭曲、閃爍,最終變成一片雪花,消失不見!手機屏幕也瞬間黑屏,冒出一股焦糊味!
“師父!”張明宇驚恐地看到,陸子昂的身體如同被無形的電流貫穿,猛地向上弓起!雙眼雖然沒有睜開,但眼角卻滲出了兩行猩紅的血淚!他喉嚨里的 聲變成了痛苦的嗚咽,仿佛在與某種無形的力量進行著殊死搏斗!
“怎麼了?!”宇文殤被驚醒,看到陸子昂的樣子和冒煙的手機,嚇得魂飛魄散!
陸子昂弓起的身體劇烈地顫抖著,持續了十幾秒,才如同被抽掉所有力氣般重重摔回病床!徹底沒了聲息,連監護儀上的心跳線都出現了一陣危險的平緩波動!只有那兩行未干的血淚,在慘白的燈光下,顯得格外刺眼和詭異。
宇文殤撲到床邊,手指顫抖地探向陸子昂的鼻息,還好,雖然微弱,但還有。
“媽的……剛才那是什麼玩意兒?”宇文殤心有余悸地看著報廢的手機,“老陸腦子里……進髒東西了?”
張明宇則死死盯著陸子昂眼角那兩行血淚,再回想剛才那個恐怖視頻里的內容——“片場”、“群演”、“耗材”、“母體”、“收割”……
一個冰冷而恐怖的念頭,如同毒蛇般纏繞上他的心髒。
“宇文哥……”張明宇的聲音帶著哭腔和極度的恐懼,“師父昏迷前……最後說的……是‘片場’!那個‘黑桃k’在審訊室崩潰時……好像也喊過……‘群演開機甲’……”
他猛地抓住宇文殤的胳膊,手指冰涼︰“青萍……青萍的種子……會不會……就在橫店?!就在……那些群演里?師父他……他會不會就是下一個……收割目標?!”
病房里一片死寂。只有陸子昂微弱的呼吸聲和監護儀單調的滴答,如同倒計時的秒針,敲打在每個人的心頭。窗外的城市燈火璀璨,巨大的影視城霓虹招牌在不遠處閃爍,此刻卻像一個張開巨口的、等待吞噬的怪獸。真正的風暴眼,從未離開過這片制造夢幻與名利的名利場。而昏迷的陸子昂和他那37個植物人“小弟”,成了風暴眼中,最脆弱也最關鍵的活體坐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