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國的軍隊終于回來了,帶軍隊回來的是蒙武和一個副將屠睢,王賁被燕國軍隊擒獲,李信則暫時不知生死。
誓師出發的情景猶在眼前,山谷里還回蕩著“豈曰無衣”的戰歌,然而幾個月前出征的二十萬將士,如今五折其四,只回來了四萬人,身上盡皆有傷,個個失魂落魄。
“娘,秦軍回來了,”在衷的家里,幾個人討論著消息。
“回來了多少人?”老太太燃起了一絲希望。
“具體不知道,但是挺多的,”衷告訴老太太,“弟弟們肯定在這其中,您老就放心吧。”
“好,好,”老太太木然的點頭。
“娘,娘,”兒媳婦開心的從外邊跑回來,“村里一起去當兵的跡哥回來了。說不定相公他們馬上就到了。”
“快,快去問問他,”老太太的眼楮里放出了光,“問問他有沒有見過黑夫和驚兒,快去。”
這位剛回來的跡家里被圍的水泄不通,所有家里有人出去服役的,都在探听消息。
進過他家的,沒有一個不是哭著出來的,其實大家都已經知道了結果,但是還是想親耳听到那個答案。
“跡哥,”衷等了好久,終于輪到了他進來。
“都死了,都死了,”跡麻木的說,“全村出去的,都死了,我離開軍隊的時候,參軍清點人數,就我一個人還活著。”
衷感覺到天旋地轉,他不知道要怎麼把這消息告訴娘和妹子。回家之後,他的娘什麼都沒有問他,老太太這輩子什麼都見過了,也最了解自己的兒子,光看表情,就已經知道兩個小兒子的結局了。
“你弟弟,最喜歡那只灰兒狗了,”老太太悲傷的說,“我就說,這狗老是老,怎麼忽然說沒,就沒了呢,準是你弟弟想著,到了那邊,也還是要打獵的,于是把它帶去了。”
“夫君,我的夫君啊,”兒媳婦哭的倒在地上。
“娘,我也想上戰場,”衷的眼楮里閃著復仇的火焰,“楚國人殺死了我的兩個弟弟,我想給他們報仇。”
“咱們家就你一個男丁了,你要是也去了,等娘百年以後,你這兩個弟妹和幾個佷子怎麼辦呢?”老太太無奈的說。
“娘,”衷哭著下跪。
“為了這個家,莫要去了。”老太太並沒有答應他的請求,衷只能繼續留在家里,但他已經決定好,如果秦國再發動對楚國的戰爭,他要以一切可能的方式來支持國家。
另一邊,昭明寬闊的府邸里還在打著家具,干活的匠人們家里,幾乎都有去服兵役的。
前幾天雖然有秦軍戰敗的謠言,但是各人心里多少還有些期盼和幻想。這幾天得了確切的消息,所有的人都沉浸在悲傷中,即使沒有表現出來,也能讓人感受到那種氛圍。
在戰爭中,有權的人制定決策,發放武器,有錢的人提供糧食物資,窮人則送孩子上戰場。可是當戰爭結束之後呢,刀劍弓弩,尚可回收,糧食也可以再種,只有可憐的貧苦老百姓,四處尋找孩子的遺骨,甚至辦白事的人多了,連帶著棺材都要漲價。
昭明之前和老木匠聊過天,多少能體會到百工們的痛苦,他終究是接受過現代教育的人,與幾千年前食祿的貴族並不相同。
“你們都先回去吧,”昭明對工匠們說。
“主人,這……”老木匠欲言又止。
“怎麼了,老哥哥?”昭明問他。
“主人,我們是哪里做的不對,您責罰我們就是,為什麼要趕我們走啊?”老木匠問道。
“老哥哥,你誤會了,我不是這個意思,”昭明說,“我的意思是,我這家里,基本要用的物件都已經齊全了,剩下的那些,要不要,都無所謂,我也不講究這些。我知道最近各人家里都有難處,你們回去處理自己家的事情吧。”
“主人,”老木匠過來,“感謝主人宅心仁厚,可是我等和熊老爺有約契在,不按時交工,要收到處罰的。”
“沒事的,”昭明說,“我會和君侯說,要他不要懲罰你們的,你們不用害怕,各自回去就是了。”
“多謝主人,”匠人們感激的說。
昭明看到感激涕零的匠人們,心中涌起了十分復雜的情感。
“勝兒,”昭明叫到,昭勝是昭明的五弟,因為年齡小還沒有和父母分家,聯系到自己家里的姓,昭明其實覺得這個名有點熟悉,熟悉到他仿佛听到了大澤鄉的狐狸叫。
沒事,陳勝這個名字挺常見的,應該不會是那個陳勝,大概吧,應該沒有這麼巧,他心想。
五弟這次跟著父母來了以後,昭明就讓他在家里當個管家。“勝兒,你去家里的庫里看看,有什麼可以支的東西,預支了給這些人吧。”
“大人,”幾個家里窮又要辦白事的匠人感激的跪下謝恩。
“沒事沒事,”秦國的戰敗和昭明多少有些關系,作為始作俑者之一,他看著這些真正的受害者,心里十分過意不去。
“等到事情過去了,你們回來上工的時候,干活細致些就可以。”昭明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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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匠人們答謝後走了。
送走了百工們,他自己的問題依舊沒有解決,這天,昭明叫來自己的妻子商量,
“夫人,假如我追隨昌平君去了壽陵,夫人願意一起嗎?”他問道。
“良人去哪里,我就去哪里,”妻子回答,“良人啊,我得和你說聲對不起。”
“怎麼了?”昭明不解。
“我前幾天听到妹夫悄悄在背地里和人說,我年輕的時候嫁給地方上的老爺,沒多久老爺就死,現在良人在秦國,好不容易得了富貴,我一來就泡湯了,這說明,是我克夫。”妻子失落的說。
“瞎說什麼?”昭明听了氣不打一處來,他原本對妹夫沒什麼印象,這下完全沒了好感,“剛把夫人接過來,還沒有怎麼享福,又要你受難,這是我的不對,和夫人有什麼關系。妹夫有什麼本事?也沒見他給妹妹多好的生活,一天天的就知道怪女人,沒出息。”
“良人,不要生氣,”妻子說,“我不理他就是了,良人能這樣想,我很感動,咱們生活在這個生不能由己的亂世里,你只要不死就是對的起我,能混成什麼樣就是什麼樣,我都能接受的。”
“好,”昭明答應道,老婆的話雖然是好話,可是依舊沒有解決問題的方案,最終還是得昭明自己拿主意。
過了幾天,那些被昭明放回去的匠人們很快都回來了,昭明一開始只道是他們家里的事情料理完了,沒有多想。
“老哥哥家里可好?”這天得空,他和老匠人聊了一會天。
“主人,我那倒霉的弟弟,死在楚國那鬼地方了,”老匠人哭著說,“這次听說是大敗,從郢陳到大梁,尸橫遍野,我的那兄弟就在里邊,只怕是喂了野地里的豺狗啊。”
“人死如燈滅,您節哀,”昭明安慰他,“您老要是家里有事,或者心里實在難過,多休息幾天就是了,我這里的活不著急。”
“大人,您有所不知,”老匠人無奈的告訴昭明,“您啊,是個寬厚君子,但這秦國多的是要干事的老爺,並不都像主人您這樣好心,我等是匠籍,從來沒有能休息的時候,但凡有個三五日的空閑,自然有其他主子來尋。
“這幾天,有位當官的大人,家里也要裝修,見我等在家,就強行要我等去干活。我們幾個人一合計,總是都要干活的,大人您對我們好,我們更願意給您干活,于是就早早回來了。”
“啊?”昭明驚訝,“還有這等事?”老匠人在一旁默默嘆氣。
這是哪位大人,昭明心想,人家家里要辦白事也不體諒,也太不近人情了。
這個問題並沒有困擾他太久,那位不近人情的大官竟然自己尋到昭明家里來了。
“讓你們干活你們怎麼跑了?”那人問。
“老爺,我們和這位老爺有約在先,”一個大膽點的匠人回答。
“這位兄台,”來人對著昭明簡單抱了個手,說道,“我呢,現在著急裝修,你這幾個工人借 我去干幾天活,耽誤的工期我出錢給你。”
昭明打量了一個這個來要人的大官,是秦國官吏的普遍打扮,從頭發的裝飾可以看出來是有民爵在身的,可惜昭明還記不清各個爵位對應的都是什麼顏色,沒法判斷出來人的品級。
“這位大人,”昭明對著來人行禮,“我家里的工期原本是不急的。”
“唉,話不能這麼說,”不知是不是因為昌平君送的府邸是按士大夫的禮儀建築的,看起來像官舍,來人對昭明說話相當客氣。
“既然先生先約了工期,那按照律法的精神,我想要插在您的前面,自然也應當付出相應的代價來補償您的損失。”來人說。
這就是秦國的官吏,昭明心想,一邊是壓榨底層人民的主力軍,另一方面卻一切都按照規則在行事,為國家和君主帶來了清明和高效的政治,真讓人不知如何評價是好。
“大人,您誤會了,”昭明對來人說,“雖然我沒有急切的需求,要馬上完成室內的裝潢,但這並不代表我要將這些工人立刻送到大人那里去。”
“哦,此話又是怎講?”來人問。
“回大人,這些匠人家里,幾乎都有戰死疆場的大秦銳士,”昭明回答,“秦國的士兵為了大王統一六國的大業,無不奮勇當先,獻出了自己寶貴的生命,斯人已逝,他們的家人理當受到尊敬的對待。”
“我之所以停下了他們的工作,就是想要他們回家去,料理家人的後事,以告慰秦軍士卒的在天之靈。您並不知道他們的情況,在這時候強迫他們干活,我覺得這樣的行為並不恰當,所以特將實情告知于您,還請您暫緩幾日,要他們回家去吧。”
昭明特意為來人找好了台階,希望他能就這麼下了,免得大家都不開心。
“這樣啊,”來人听了昭明的話,左右打量了一下他。
“你叫什麼?”他並沒有回應昭明所提出的安撫秦軍亡卒家屬的問題,而是問起了昭明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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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人陳姓昭氏,單名一個日月明,”昭明回答。
“現在任何官?”來人看了看昭明的裝扮,大概也是想通過衣冠來分別貴賤,可惜昭明所著的依舊是平民的粗衣,于是改為發問。
“小人沒有官職在身,”昭明回答,“現在寄食于昌平君的門下。”
“昌平君已經觸犯了大王的威嚴,封地和爵位都已經被剝奪了,”來人告訴他,“你依舊要跟隨他嗎?”
“我暫時沒有改換門庭的打算,”昭明回答。
說來也奇怪,雖然昭明在秦楚之間開始有了一些搖擺,可卻從來也沒想過要離開昌平君去找其他的老板。這看起來好像很矛盾,但人的深層意識原本就是非理性的藍海,連他自己也沒完全搞清楚自己在想些什麼。
“按秦法,犯罪要連坐的,你不害怕?”來人說,“呂不韋被罷相之後,願意追隨他的門客都是什麼下場,我想先生應該不會不知道吧。”
“回大人,在下是知道的。”昭明回答,“但是我不怕。”
“膽子還挺大的,”來人笑一笑,“雖然有些迂腐,但也算是忠信了。”
有當著人面說人迂腐的嗎?昭明心想。
“你可知我是何人。”那人問昭明。
“小人不知,”昭明回答,“但是我覺得大人應該是個不錯的人。”
“哈哈哈,真會說話,”來人笑著說,“我方才扯出秦法的大旗恐嚇于你,你卻還覺得我是好人,不知這是什麼道理啊?”
“大人,您來到賤舍,是準備以現金錢物等價交換匠人耽誤的工期,而非以勢壓人,”昭明回答,“這說明您很講究規矩,做事很有分寸,單憑這點就已經比許多人強了。”
“多謝先生夸獎,”來人回答。
“不知先生可願結交?”他隨後問。
“與大人結交,小人誠惶誠恐,”昭明回答,“只有一件事相求,請大人稍微寬限一下百工們的工期。”
“大人,”木匠趕緊趁機跪下,“大人,我等休息完後,立刻到大人家里做工,不敢耽誤,請大人開恩啊。”
“行吧,那就一言為定,”來人說。
“多謝大人。”匠人們一起磕頭。
“沒事沒事,起來吧起來吧。”來人揮揮手,然後將注意力轉回到了昭明的身上。
“在下姓蔡,名為止,現在秦庭中擔任廷尉臣。”他終于自我介紹道。
“蔡大人,”昭明行禮,“大學有雲︰知止而後有定,定而後能靜,靜而後能安,安而後能慮,慮而後能得。有止必有得,有得必有貴。大人好名字啊。”
“借兄台吉言,”蔡止笑笑,“今日兄台可有空閑,我請你吃飯。”
“好,”昭明反正也沒有什麼要緊的事做,于是答應了。
二人來到附近一家客舍里,蔡止點了幾個酒菜,兩人聊了一些故鄉之類的不怎麼要緊的話題,蔡止提到他和廷尉李斯是同鄉。
“大人的運氣真好,”昭明對蔡止說,“李大人最為皇上器重,大人日後有大富貴。”
“你怎麼知道?”蔡止笑笑。
“王上看重李大人,難道不是大家都知道的事嗎?”昭明不解。那可是李斯啊,日後是秦王最為信任的大臣,難道現在還不是?
不對啊,這都前221年了,按說李斯現在應該是權勢正勝才對。
“李大人啊,和你我一樣,都是外來的人,”蔡止告訴昭明,“再加上又是平民出生,沒有什麼勢力,雖然任高官,但是說不上顯貴。”
昭明沉默了,他忽然回想起,雖然自己對于秦庭的事情有一些歷史性的了解,但是自來到這里之後,確實還沒有實際的體驗過,基本都是靠著後來人對秦的印象行事的。
對于正在發生的事情,身處其中的人和後來人往往有不同的看法,這很正常,于是他想听听蔡止的說法。
“不說這些了,”沒想到蔡止還挺謹慎,涉及到他自己的話題他就多聊幾句,涉及到李斯的就岔開話題,昭明不想被覺得自己是在試探,于是也沒有多問。
“今日你我結識,甚是愉快,”吃完飯以後,蔡止和昭明告別。
“謝大人抬舉,”昭明回禮。
“以後有事再聚,”蔡止說,然後轉身走了。
“大哥。”昭明回到家里,五弟趕緊迎上來。
“怎麼了?”昭明問他。
“昌平君來了。”昭勝告訴他。
“什麼時候來的,”昭明趕快往里走。
“已經在家里等了有一會了,”昭勝告訴他。
“知道了,”昭明點點頭,然後連忙走進屋子里迎接客人去了。
幾天不見,昌平君憔悴了許多,他這個人比較簡單,心里有什麼事都寫在臉上,所以現在不用問也能看出來,他是真的很傷心。
“先生啊,”昌平君對著昭明行禮,“我依照你的建議回答了秦王,我們之前所謀劃的事情雖然沒有敗露,但是秦王因為我擅自回秦,將我貶為了庶人。我馬上就要去壽陵守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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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有大才華,不應該和我一起去壽陵那樣偏僻的地方,我已經說服了我弟弟昌文君,他答應會好好的對待先生,先生就繼續在咸陽居住吧。”昌平君說。
昌文君?昭明整理了一下他對昌文君有限的了解,這位昌文君是秦國的左丞相,也是昌平君的同母親弟,從關系上來說是昌平君最為親近的人。
可是,昭明之前雖然在昌文君府上住過幾日,打過照面,但是完全沒有交流,並不了解這個人。
別的事情拿不準也就罷了,最為要緊的是,昭明不清楚他們兄弟倆在存楚國這件事上是�齮h 模 故歉饔行乃跡 獠攀俏侍獾墓亟謁 br />
“主人,主人啊,”昭明還沒有回話,昌平君府上的僕人來了。
“怎麼了?”昌平君問他。
“管家今天在街市上被打了,”僕人告訴他,“打架的雙方都送到咸陽令那里去了,你快去看看吧。”
“啊?為什麼?”昌平君不解。
“管家啊,賣東西的時候和人講了講價錢,對方壓價壓的太多又不肯讓步,管家說急了就罵了起來,你也知道,他那個人,著急了只會用楚語罵人,”僕人和昌平君解釋。
“眼下秦楚之間剛有交戰而秦師敗績,秦國人很多都失去了親人,听到了楚語,一時之間激起了眾怒,所以就打起來了。”僕人說。
“哎呀,”昌平君無奈的說,“馬上就要走了,惹的這是什麼事。”他揮揮手讓僕人回去。
“先生見笑了,”他苦笑著對昭明說,“我去處理下人惹的禍去了,先生莫要推辭,以後多照顧照顧我兄弟。”
“此事咱們從長計議,君侯先去處理要緊的事情吧。”昭明推說道。
昌平君認為,以眼下自身的處境來看,讓自己的臣屬去依附自己的親族,已經是很好的主意了。被削爵奪封的自己已經變為了一屆庶人,而弟弟貴為一國之相,應該沒有人會拒絕這個條件。
他沒想到的是,昭明竟然沒有一口答應,心中暗自奇怪。
不過眼下還有更要緊的事情做,于是他先告辭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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