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紀委調查組的降臨，如同初秋的第一股強冷空氣，毫無預兆地砸在寧州市頭頂。沒有層層傳達的鋪墊，沒有按部就班的文件流轉。就在林悅拿到“海鷗資本”離岸賬戶線索、將目光鎖定趙振華後不到48小時，一封措辭嚴厲、標注“絕密•特級”的通知電傳直接抵達寧州市委書記姜雲松和省公安廳廳長羅振海的案頭。通知內容只有兩行冰冷的印刷體︰
依據《中國共產黨紀律檢查機關監督執紀工作規則》，決定對寧州市土地收儲專項工程相關問題開展核查。
調查組組長張珩、副組長李維民即日進駐，行使一切必要權限。寧州市委、市政府及有關部門需無條件支持配合。
通知落款印章鮮紅刺目。
隨即，兩輛黑色考斯特中巴車，沒有警燈閃爍，沒有任何多余的車輛隨行，悄然停靠在市委大樓西側專屬通道入口。車門滑開，省紀委常務副書記張珩第一個踏下台階。他個子不高，身形略顯敦實，穿著裁剪精良但樣式沉穩的藏青色夾克，扣子一絲不苟地扣到最上面一顆。兩鬢已有風霜痕跡的臉龐上沒有什麼表情，眼袋略微浮腫，透出長途奔襲後的疲憊，唯獨那雙眼楮，掃視周遭時，帶著一種近乎漠然的平靜，像深不見底的冰湖，不起漣漪卻能瞬間將人凍僵。他身後半步，是副組長李維民，更為年輕些，鏡片後的目光銳利如探針，迅捷而不留死角地掃過每一個能看見的窗口和監控探頭。
市里以最高規格接待，卻也是最尷尬的接待。市委書記姜雲松、市長周維民等核心班子成員列隊迎接，臉上都掛著謙遜而凝重的神情。張珩與姜雲松握手時極短暫、極公式化，轉向周維民時，周維民已主動伸出了雙手，笑容溫煦誠摯，眼底卻有一絲極其隱晦的、難以捕捉的松弛。
“歡迎張書記！歡迎紀委的領導同志們指導工作！”周維民的聲音沉厚穩重，帶著恰到好處的敬重。
“周市長，打擾了。”張珩的聲音和他的人一樣平穩，手掌只是禮節性地握了握便松開，力度和溫度都控制得恰到好處，毫無多余，“情況緊急，工作需要。”
流程在沉默中進行。臨時騰空的市委大樓十三層整層被劃為調查組工作區。技術人員接管了樓層監控系統主控室，安保由省廳特警接手，任何地方工作人員的臨時進入都必須申請登記並被全程護送。一種無形的冰牆瞬間在市委大樓內部豎起，將整個核心領導層隔離在懷疑的寒流中心。
這一切流程，都在最嚴格的程序框架內進行，看似無懈可擊。
林悅是通過特勤處內線在下午三點左右接到消息的。當時她正埋首于省廳技術中心加急反饋回來的“海鷗資本”離岸賬戶的初步穿透報告，試圖從那串殘缺的stfbvi008x號碼里尋找突破點。內線電話的信號經過特殊加密，聲音壓低到了氣聲的程度︰
“林隊，‘黑鷂’來了。”
簡短的暗號，如同冰錐刺入神經末端。
林悅握著鼠標的手指驟然收緊，屏幕上“seagu capita”的英文字符在她眼底扭曲成燃燒的鬼影。來得太快了！快得不合常理！風暴已經成形？還是風暴被人強行提前推到了自己的頭上？
“帶隊的是誰？” 林悅的聲音異常冷靜，只有微微下沉的眼角線條泄露了一絲緊繃。
“‘鐵門’張張珩）。”
“我知道了。”
通話結束。冰冷迅速沿著林悅的指尖蔓延至全身。省紀委常務副書記張珩，素有“鐵門”之稱，並非指其能力卓絕，而是傳聞其背景復雜，為人在原則之外另有尺度，“門”開不開，向誰開，外人看不透。
她的目光再次投向屏幕，看著那些代表巨額資金非法流向的冰冷數據。直覺如同冰冷的蛇，纏繞上來。張珩的到來，不像援兵，更像是一道驟然落下、試圖阻斷她所有道路的閘門。
下午五點一刻。
市委小院的“文心閣”茶室。這個以收藏珍貴古籍善本和非遺茶藝聞名的小院，是市委招待最重要外部賓客或進行私密高級別談話的場所。它位于市委後園林木最幽深處，獨立成院，以幾處假山和精心修剪的竹林巧妙地遮擋了所有其他建築的視線。院內無攝像頭，服務員需經嚴格審查且服務期間不得攜帶任何電子設備進入主廳，並有專門通道離開。這里的一磚一瓦都寫著兩個大字︰隔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