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廳頂樓那間視野開闊的廳長辦公室里，空氣卻沉滯得如同凝固的蠟。林悅佇立在巨大的落地窗前，背影挺直如刃，深藍色的警服肩章在稀薄的晨光中泛著冷硬的金屬光澤。窗外整個城市在料峭春寒中甦醒，車流如注，聲音卻被厚厚的隔音玻璃過濾得模糊不清，只剩下永不停歇的嗡鳴背景音。
她面前懸空漂浮著一張巨大的電子地圖投影。那幽藍色的光標已經不再局限于南海洶涌的波濤或緬甸北部那叢林覆蓋、軍閥割據的復雜地界。它如同被一雙無形的手牽引，詭異地、堅定不移地跨越了整個歐亞大陸，精準地釘在了……英國南海岸的一個點上。
“頭兒，線報確認了。至少有三股獨立渠道指向同一個方向。” 韓梅的聲音從加密通信器里傳來，帶著一種難以置信的緊張和難以掩飾的疲憊，顯然又是一夜未眠，“‘過肩龍’那邊醒過一次，在極度痛苦和藥物影響下，反復念叨‘楊陽…走…倫敦…’。緬甸那邊的老蛇頭‘三爺’，今天凌晨通過隱蔽渠道放出風，說有人花大價錢包了一條‘安全通道’，三天前送了一個‘情況危急的老爺子’飛英國，用的是私人小飛機航線，過境登記極其模糊，目的地指向倫敦希思羅附近的一個小型私人機場，航企是英國注冊的‘金鳶尾航空’，疑似皮包公司。還有國際刑警那邊剛同步過來的監控信息，緬北一個與周維民集團有過毒品交易往來的小軍頭，其設在瑞士的秘密賬戶，就在72小時前，向倫敦市中心‘皇家騎士橋財富管理公司’的指定賬戶轉入了一筆800萬美金！備注是‘家族遺產管理咨詢服務費’！時間點……完美匹配覃總遇襲的時間窗！”
“金鳶尾？皇家騎士橋財富管理公司？” 林悅的聲音低得幾近耳語，冰冷得沒有一絲溫度，但那雙盯著投影光點的眼楮，卻銳利得如同鷹隼穿透迷霧。所有的干擾項——東南亞、佤邦、菲律賓南部——都是精心布下的陷阱！真正的幽靈脫殼，卻指向了一片意想不到的天空！倫敦！這個名字本身就包裹在濃霧和堅不可摧的傳統財富外殼之下！這個突如其來的轉折，充滿了詭異的疏離感。為什麼是英國？為什麼選在此時？
“楊陽…”
一個名字跳入腦海。那個被養在鄧玉芬名下、賬戶源源不斷接收巨額洗錢資金的年輕人，不就在倫敦嗎？澳洲只是中轉站？還是那個神秘的“金先生”，在窮途末路之際，本能地選擇奔向那個用黑金堆砌起來的“血脈繼承人”身邊？這最後一步，是窮途末路下的投奔，還是早有預謀的安全屋？！
林悅猛地吸了一口氣，冰冷的空氣刺痛她的肺部。她強迫自己冷靜。英國……英國……她的目光從地圖移開，轉向窗外灰暗的天際線。那個國度對她而言，是文件、是歷史書、是電視新聞里的影像，缺乏真實觸感的信息場域。她需要一個有溫度、有切身體驗的視角……一個曾在那里生活過的人。
南港市第一人民醫院頂層特護病區的空氣，依舊漂浮著消毒水的清冽和一種令人窒息的寂靜。走廊盡頭的vip病房門無聲地滑開一條縫，林悅側身走了進來，小心翼翼地沒有發出聲音。
覃楓已經脫離特級看護，但狀態依然脆弱。他靠坐在搖起四十五度的病床上，臉龐比幾天前更瘦削，顴骨高聳，蒼白得像一張易碎的紙，窗外透進的天光讓他的皮膚顯得近乎透明，青色血管清晰地蜿蜒在額角和脖頸上。氧氣面罩已經取下，但呼吸管還留在他鼻子下方，提供著溫和的氧氣流。胸腹處厚重繃帶的輪廓在薄被下清晰可見。昔日那份銳氣和玩世不恭已被一種沉靜的虛弱取代，像一座被狂風暴雨襲擊後沉默的山岳。只有那雙眼楮，在听到門響時緩緩睜開，雖然帶著病態的疲憊，但那份熟悉的內斂銳光尚未消散。
“來了？” 覃楓的聲音干澀沙啞，帶著氧氣流過氣管的細微嘶嘶聲，氣息短促，但唇角卻努力牽起一個微弱的弧度。那雙深陷的眼窩里，映出林悅走進來的身影時，似乎瞬間被點亮了微弱的光芒，帶著一種劫後重逢的、無需言說的柔軟。
林悅無聲地走到床前那張陪護椅邊，沒有立刻坐下。她的目光在他纏滿繃帶的胸口和他過分蒼白的臉上停頓了幾秒，那一直繃緊的、如同鋼鐵般的下頜線，似乎有瞬間的松動，像是冰封的河面裂開一絲幾不可查的縫隙。她伸出手，極其自然地將一個掉落到床沿邊的抱枕輕輕地塞回他的腰後，動作平穩而輕柔，然後才坐下。
“感覺怎麼樣？醫生怎麼說？” 林悅開口，聲音刻意放低放緩，褪去了平日慣有的冰鋒質感，添了幾分沉靜的暖意。她的視線鎖住他的眼，捕捉他一絲一毫的痛苦或不適。
覃楓幾不可察地搖了搖頭，似乎想表示“沒什麼”，但氣息牽動胸腔，引發了一串輕微卻難以抑制的嗆咳。他立刻蹙緊了眉頭，痛苦地壓抑著胸腹間的震動，手指下意識地用力抓住身側的床單，指節因用力而發白，額頭瞬間沁出細密的冷汗。咳聲干澀，如同破舊的風箱。
林悅沒有動，只是默默地遞過去一杯晾溫的開水，水杯邊緣踫到他顫抖的指尖。等她感覺那陣劇烈的震動平息下來，他才艱難地調整呼吸，額頭的汗珠被林悅用抽紙輕輕拭去。他抬眼，目光里帶著一絲無奈的笑意和深深的歉意。
“還…死不了。就是像個…漏氣的皮囊。” 覃楓的聲音破碎，每說幾個字都需要用力吸氣，但那份故作的輕松語氣還在，“恢復性訓練剛開始…肺活量…還沒恢復。醫生說…需要時間。”
“嗯。別急。”林悅的聲音依舊低緩，“慢慢來。能坐起來已經很好了。”她把水杯往前送了送，示意他喝一口潤潤。
覃楓微微低頭，就著她的手啜了幾小口溫水。清流劃過如同砂紙磨過的喉嚨，帶來一絲舒緩。他將頭靠在墊高的枕背上，閉目緩了幾秒，才重新睜開眼，眼神清亮了許多，像是疼痛被短暫鎮壓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