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七點一刻，省委常委會議室的氣氛與窗外初升的陽光格格不入，沉凝得如同鉛塊。
橢圓形的深色會議桌旁座無虛席，氣壓低得讓每個人都下意識放輕了呼吸。主持會議的，正是省委書記徐振國。
他那張剛毅的臉上看不出明顯的情緒，但微微下沉的眼角和緊抿的唇角都透著一股山雨欲來的凝重。坐在他右手邊的是新任省長鐘偉國，面色沉穩，眼神銳利，雙手自然交疊放在面前的黑色記事本上。
公安廳長林悅和紀委書記等人列席。核心議題︰南港市系列案件引發的地產資產權屬爭議及後續調查尺度。
徐振國簡明扼要地介紹了當前案情和調查進展，當話題落到十年前棉紡廠地塊交易及周氏關聯資產的核查凍結時，林悅再次強調了證據鏈的不完整性和潛在巨大黑洞的關聯性。
幾份厚厚的報告堆在桌面中央，像無聲的控訴。
短暫的靜默後，省長鐘偉國清了清嗓子。他的聲音不高，但清晰沉穩，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權重感︰
“同志們，”他環視全場，目光在徐振國臉上略微停頓了一下，“首先必須肯定省委、省公安廳以及專案組的同志們付出的巨大努力。寧州這一系列案件，性質極端惡劣，社會影響極壞，徹查到底、還寧州一片清明天空，是省委省政府堅定不移的決心！”
他話鋒一轉，節奏卻絲毫未亂，反而更顯深沉，“但是，作為全省行政工作的一線負責人，我也必須提請各位常委同志注意當前極其重要的一個全局性問題——發展！尤其是重大項目落地，這關系到全省產業結構升級和長遠競爭力。”
鐘偉國身體微微前傾，身體語言透露出一種切膚之痛和高度關切︰“我們現在手里緊鑼密鼓推進的，就是落戶寧州的百億級半導體產業園區項目，投資方是國際巨頭‘耀世科技’。對方在多個備選地中選擇了我們南港，其中一個關鍵因素，就是那個位于核心區域的、交通便利的地塊——正是十年前交易完成、權屬已經明確十載的棉紡廠地塊！”
他的聲音陡然帶上了一種緊迫感︰“項目協議已簽，前期準備投入巨大，整個項目組數千人員枕戈待旦，只等用地手續完備後全面動工。這是我省搶佔未來產業制高點的關鍵一招，影響的是未來五年甚至十年的發展大局！一旦土地權屬因為十年前的所謂‘歷史調查’陷入爭議甚至被凍結，項目卡殼，耀世科技這樣體量的國際公司，沒有任何耐心等待司法或者行政冗長的核查程序！”
他目光再次掃過徐振國，又落在其他常委臉上，一字一句，擲地有聲︰“這絕非危言聳听！只要項目受阻的信號傳出，對方必然啟動替代方案，選擇其他省份！屆時，我們失去的不僅僅是一個項目，更是巨大的發展機遇、數十億直接稅源、數萬高技術崗位！是我省在全國產業版圖上升能級、提地位的戰略窗口期！這個責任，誰來擔？誰能擔？誰擔得起？！”
會議室內落針可聞，只听見空調的低沉嗡鳴。幾位常委下意識地避開鐘偉國沉痛的目光。林悅感到一股巨大的寒意從腳底升起。鐘偉國的話，把“發展”和“責任”兩個巨大的砝碼壓在了天平的一端。
“所以，”鐘偉國雙手輕輕按在桌面上，身體坐得更直，目光帶著一種不容辯駁的決斷，“我認為，在當前的特殊時期，對十年前那樁早已塵埃落定的土地交易及相關歷史遺留問題的調查，必須立刻停止！絕不能因任何外部因素，干擾我省這一重大戰略項目的推進，尤其是事關土地使用的核心環節！這是全省經濟工作的大局，更是維護良好國際招商環境、穩定全省經濟發展預期的迫切需要！我以省長身份，向省委常委會議鄭重提出建議︰即刻暫停對涉事地塊權屬的行政和司法調查活動，優先確保‘耀世科技’項目用地依法如期交付！這代表著省府對這一全局工作的集體立場。”
“大局”和“發展”的帽子沉重地罩了下來。空氣仿佛被壓縮到了極限。
“轟！”
一聲沉悶到極點、如同炮彈出膛般的巨響悍然炸裂！
整個會議桌仿佛都劇烈地顫抖了一下！所有人的目光瞬間聚焦到了聲音的源頭——省委書記徐振國！
他那只一向用于簽署文件、沉穩有力的右手，此刻骨節爆突青筋虯結，帶著雷霆萬鈞之勢，轟然砸落在厚實的實木桌面上！那份關于周氏空殼公司“海騰實業”非法侵吞國有資產的具體分析報告，被他這一掌直接拍得向上飛彈起來，又重重摔在桌上，幾頁紙散亂飄落。
徐振國猛地站起身，沉重的實木座椅在地板上摩擦出刺耳的銳鳴！他魁梧的身軀像一座瞬間拔地而起的火山，磅礡的怒意和一種深沉的壓迫感瞬間席卷了整個會場。
他筆直地站在那里，須發微張，雙眼如同燃燒的隕石，徑直刺向對面的鐘偉國，聲音卻如同從千尺冰層下迸發出來，每一個字都帶著開碑裂石般的力度和徹骨的寒意︰
“鐘偉國同志！”
直呼其名！這本身就傳遞出巨大的憤怒！聲音如同洪鐘撞響，震得人心頭一悸！
“你剛才口口聲聲的大局、大業、大責任！可這大局之下，難道就容不得給人間一點公道的縫隙？難道寧州市服裝廠的老職工、覃海的冤案，就不算大局？！就不值得一個交代？！”徐振國的手猛地指向桌上那幾張散落的報告紙頁，指尖因為極致的憤怒而劇烈顫抖，“你知道那紙上的數字意味著什麼嗎？！不是簡單的流失！那是海騰實業！是周家人拿著篡改過的評估報告，用一堆偽造的廢紙合同，硬生生從南港市紡織工業局這個爛攤子身上，活生生撕下來的一塊肉！一個億啊！一個億的國家財產！你知道當時多少下崗工人指著那點廠區的地皮錢當活命的稻草？！結果呢？稻草沒撈到，還被逼死了多少家破人亡？！覃海的兒子，sk集團的掌門人覃楓，一個年輕有為的企業家，為了保住那份能揭開冰山一角的賬本證據，身中三刀，內髒破裂，現在還在重癥監護室靠儀器維持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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