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城的秋意帶著一種與江東截然不同的、裹挾著金屬塵埃的微涼。
空氣中車流的嗡鳴永不疲倦,霓虹初上的光華在暮色四合前便急不可耐地佔領了城市的輪廓。
疲憊仿佛浸透了林悅的每一條筋骨,自省廳信息中心那個死寂冰冷的操作間走出來後,一種更深沉的、滲透靈魂的寒意就未曾離開過她。
監控錄像被物理損毀,審計日志永久刪除——這已非技術對抗,而是來自權力穹頂之上的意志碾軋。
每一次呼吸,林悅都能感覺到那張名為“金先生”的無形巨網正越收越緊,帶著死亡特有的甜腥。
徐振國的電話簡短而遙遠,信號穿過千山萬水,只剩程式化的“注意安全,等我回來”的囑托,像投入深海的石子,掀不起絲毫波瀾。
來自“上層”的壓力在無形中彌漫,即便是徐振國,也需要在北京的會議桌上與那股力量周旋博弈。
手機在口袋里微微震動,打破了辦公室死水般的沉寂。
屏幕上跳動著那個熟悉的名字——覃楓。
林悅的心像被細針刺了一下,一種久違的、幾乎被巨大壓力揉碎的酸軟感涌了上來。
“喂…”她的聲音帶著未及掩飾的沙啞和一絲意外的顫抖。
“林悅?”覃楓的聲音一如既往地溫和、清晰,透過電波帶來寧州水鄉的濕潤氣息,卻夾雜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繃,“我在省城。剛下火車。你……方便嗎?”
一股暖流驟然沖散了部分寒意,隨即又被更復雜的情緒淹沒。
他知道她在調查什麼,知道她身處何等的漩渦中心。現在孤身前來……是預感到了什麼?
“你在哪?安全嗎?”林悅立刻追問,職業警覺壓倒了一切溫情脈脈的問候。
“安全,就在車站對面。”覃楓的聲音听起來很平靜,“想見你一面。只一面,確認你還安好。”
“……”林悅沉默了幾秒,紛亂的思緒飛速權衡。
覃楓的突然出現,是難得的慰藉,還是巨大的風險?對方會不會已經將他視為棋子?但讓他在車站那樣的地方久待,暴露在未知的視野下,風險更高。
“市中心有個‘時光畫廊西餐廳’,位置僻靜,環境好。我馬上過去。”
“好。你…注意安全。”覃楓的聲音里那份緊繃終于融化了一點,透出純粹而濃稠的關切。
林悅掛掉電話,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將省廳信息中心的慘白屏幕和那份徹骨的無力感暫時封存。
她站起身,腳步有些虛浮地走向洗手間。鏡子里映出的女人讓她心頭一震。
蒼白,近乎透明。
連續的高壓熬夜、精神極限拉扯,讓她的眼窩深陷下去,顴骨因消瘦顯得格外突出,臉頰甚至失去了支撐的彈性,透著一層不健康的青色。
眼下的陰影濃重如墨,眼神深處不再是銳利的光,而是一種疲憊到麻木的寂靜,像燃燒後的余燼,只剩下灰燼和若有若無的火星。嘴唇干裂,失去了血色。
頭發束得一絲不苟,卻反而襯出面容的憔悴枯槁。
警服穿在身上,松垮了幾分,那肩章的威嚴與她自身的虛弱形成了一種驚心動魄的反差。
她洗了把冷水臉,冰冷的水刺痛著皮膚,稍稍驅散了一些混沌。
她盡力挺直脊背,像一個即將奔赴戰場的士兵在整理行裝。
但那雙過于銳利又過于疲憊的眼楮,卻泄露著無法徹底掩飾的脆弱。
時光畫廊西餐廳隱在繁華主街拐角一條種滿梧桐樹的林蔭道盡頭。
巨大的落地玻璃幕牆被內部的暖黃色燈光烘托著,像一個個巨大的燈籠。
餐廳內部裝修是極簡的後現代風格,灰色水泥牆面襯托著大幅抽象的油畫,桌與桌之間由高大的綠植和藝術裝置自然隔斷,私密性極佳。
悠揚的古典鋼琴曲流淌在空間里,空氣中有現磨咖啡豆、烘烤面包和昂貴牛排混合的香氣。
林悅走進來,一眼便看到坐在最里面靠牆卡座的覃楓。
他穿著淺灰色的羊毛開衫,里面是熨帖的襯衫,少了在縣城時穿著警服的那份銳氣,多了幾分清雋儒雅的書卷氣。
但他望向她的第一眼,所有的文雅瞬間凝固,化為毫不掩飾的、幾乎能刺穿人心的驚痛。
他就那樣定定地看著她穿過綠植掩映的過道走來。
每走一步,林悅都能感覺到他目光里的重量,那重量飽含著他瞬間的心驚肉跳——她在鏡中看到的蒼白、消瘦、枯槁,在他眼中,只會有過之而無不及。
那不是簡單的疲勞,而是生命力被某種巨大且邪惡之物抽取、透支後的瀕臨枯竭。
林悅在他對面坐下,強行扯出一個笑容,聲音卻依舊低啞︰“來了多久?”
覃楓沒有回答她的客套,他的目光像最精密的掃描儀,仔仔細細地掠過她額角新添的一縷白發,她眼下深重的青黑,她脖頸處因為過于瘦削而顯得更清晰的鎖骨線條,最終定格在她努力支撐卻難掩疲憊的眼底深處。
他的心像是被一只冰冷而粗糙的手狠狠攥住,擰痛得難以呼吸。
“你……”覃楓喉嚨哽了一下,他甚至下意識地伸出手,想要撫平她眉宇間那些深深刻下的疲憊和憂慮,卻又在指尖即將觸踫到她的瞬間,猛地僵住、收回。
身份的距離,環境的顧忌,以及那份早已存在的傷痛和隔閡,像一道無形的牆豎在那里。
他只是徒勞地張了張嘴,又閉上,最後化作一聲沉重到幾乎听不見的嘆息,艱難地擠出一個詞︰“……瘦了太多。”
三個字,包含了他所有的心疼、恐懼和無力。
這比他任何憤怒或質問都更有力量。
它像一根柔軟的刺,猝不及防地挑破了林悅強撐的鎧甲,露出了里面那個同樣驚懼、同樣渴望依靠和安慰的靈魂。
林悅垂下眼瞼,不敢看他那雙盛滿自己如此狼狽影像的眼楮。
喉嚨發緊,她端起桌上早已備好的冰水,猛喝了一大口,冰冷的液體滑過干澀的喉嚨,帶來短暫的窒息感,卻也讓她暫時穩住了情緒。
“案子有點復雜,累的。你怎麼突然過來了?寧州那邊……”她轉移話題,語速很快,試圖掩飾內心的翻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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