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楓幾乎是撞開了虛掩的單元門那點松弛的安全隱患在此時格外刺眼），濕透的鞋底在台階上留下泥濘的水印。他沖上樓梯，腳步聲在空寂的樓道里咚咚作響，撞擊著回音壁，也撞擊著他自己緊繃到極致的神經。
“林悅！林悅！”他的喊聲嘶啞，帶著一種不容錯辨的恐慌，用力拍打著那扇此刻在他看來無比脆弱的門板。
門被打開了一道縫隙。
光線的切割線內，林悅那張臉露了出來。慘白。沒有一絲血色。眼下的烏青深得像淤傷。唯一與色彩有關的，是那雙原本沉靜敏銳的眼楮——此刻空洞、驚惶，失了所有神采，像一個突然被打碎的精美瓷盤，只剩下一片茫然無序的銳利裂痕。看到他的瞬間，那瞳孔深處似乎極其微弱地收縮了一下，隨即又被更深的恐懼覆蓋。
“你……”她嘴唇翕動，只發出一個單音節的疑問，聲音輕得像氣若游絲的嘆息。
下一秒，覃楓的動作快過了一切言語。在那扇門剛剛打開、她驚愕的疑問還沒完全問出口的剎那，甚至沒有任何語言上的過渡——
他帶著一身冰冷的雨水和刺骨的寒氣，像個在暴風雪里跋涉了太久、終于找到庇護所的絕望旅人，猛地一步踏前，張開手臂，不顧一切地、狠狠地將門口那個失魂落魄的女人一把用力攬進了懷里！
這擁抱是如此突然，如此蠻橫，又如此用力！
林悅猝不及防，整個人如同被巨大的浪頭迎面拍中，身體徹底僵住，大腦瞬間變得一片空白。覃楓身上的寒氣、濃重的濕氣，裹挾著外面風雨和塵土的氣息，劈頭蓋臉地沖撞著她，那股蠻力箍得她肋骨隱隱發痛。那雙環抱的手臂堅硬如鐵，箍得死緊，幾乎要將她揉進自己濕冷顫抖的身體里去。
時間像是被按下了暫停鍵，周遭只剩下他粗重壓抑的喘息，噴在她頸側的皮膚上，燙得嚇人。還有她自己胸腔里那顆瘋狂跳動、快要撞碎胸骨的心。
“覃楓？！你……”林悅試圖掙脫一點空間，聲音因為被緊緊壓迫著胸口而發悶發顫。這個擁抱太不合規矩了！她腦子里警鈴尖銳地拉響——已婚身份、孤男寡女、深更半夜、這樣一個近乎掠奪般的擁抱！每一根血管里都叫囂著抗拒，可身體的每一個關節都像被凍住般僵硬，推拒的手懸在半空，落不下去也抬不起來。
“……我媽……跳樓……是因為那張逮捕令……”覃楓的頭深深埋在她頸窩與肩膀的交界處，沉重而滾燙。他的身體在不受控制地劇烈戰栗，聲音如同砂紙在摩擦粗糙的木頭，每一個字都像是從胸腔最深處艱難地撕裂出來，帶著淋灕的血和徹骨的痛楚。“白梅花……有人……在盯著你……他們闖進你家了……是不是？！”
頸窩處傳來溫熱濕重的液體感，那不是冰冷的雨水，觸感滾燙。
林悅瞬間明白了過來。那一剎那，所有關于身份、界限的理智思考，所有推拒的動作都停止了。不是因為她接受了這個越界的擁抱，而是她精準的職業觸覺和女性特有的敏銳，在電光火石間捕捉到了更致命的東西——他出事了！出大事了！並且，這災禍已經像冰冷的獠牙，延伸過來抵住了她自己的咽喉！
那電腦屏幕上刺目的猩紅大字，“趙倩”這個指向明確的名字所帶來的寒意，瞬間壓倒了一切關于界限的顧忌。心髒的位置被一股巨大的冰冷刺痛攥住。
懸在半空的手，終于動了動。指尖還有些僵硬，但慢慢地、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終于落在了覃楓那劇烈顫抖、被雨水徹底濕透的後背上。
“別怕……”她的聲音很輕，輕得像怕驚擾了什麼，卻又出奇地平穩，像穿過暴雨沉下來的錨點，“覃楓…別怕。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麼？誰闖進來了？”另一只手遲疑了一下，終于也緩緩環過他的肩背，像圈住一個在狂風暴雨中即將墜落的靈魂，“誰害了阿姨？誰在盯著我們？”她感覺到懷里年輕男人崩緊到極限的身體，那細微的戰栗如同絕望的嗚咽。職業的本能讓她將剛才進門時那撕心裂肺的驚懼暫時封存，如同外科醫生在無影燈下冷靜地握住了手術刀。她必須撬開他現在混亂崩潰的狀態，獲取信息，找到那潛藏在黑暗中的毒蛇。
沉默了幾秒。只有壓抑的喘息和林悅指腹下衣料吸飽雨水後不堪重負的冰冷沉重感。
終于，覃楓的聲音貼著她的耳朵響起，疲憊得像是用盡了最後一絲生命力︰“賬本…白梅花…錢洗到了省里……要害我爸的人…他們還沒完……他們害了我媽……現在……”他手臂驟然收緊了一下，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唯一的浮木，“那警告……他們對你下了最後通牒……那感覺…和我媽當初看見那張逮捕令時的絕望……一模一樣！林悅姐…我真的……”
林悅閉了閉眼，再睜開時，里面已是一片帶著冰稜的鋒銳寒意。“警告”，他最後用的這個詞，讓她立刻聯想到了屏幕上那句血淋淋的“你就是下一個趙倩”。
“看著我，覃楓！”她雙手用力捧住他那張冰冷濡濕的臉，指尖能清晰地感覺到他臉部肌肉在不受控制地細微痙攣。
她強迫他抬起頭，在昏暗的光線下逼視著他那雙寫滿了痛楚和驚懼的眼楮。那眼里的風暴讓她心髒狠狠一揪，但那風暴深處，依舊壓不住那一絲熟悉的、屬于創業者的狠厲稜角。“告訴我名字！那個賬戶……流向了省里具體哪些人？我查到了幾個……但需要證據鏈！告訴我！”
這聲音像一記鞭子，抽破了覃楓深陷的情緒泥沼。他喉結痛苦地上下滾動了一下，嘴唇張合著，似乎那幾個沉重的名字就在舌尖滾動，卻帶著千鈞的恐懼。但他沒有退縮，只是將頭更深地埋進林悅支撐著他的雙手中，仿佛從那里汲取繼續揭開的力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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