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陰縣的火光尚未褪盡,河谷的霧氣已被染上詭異的緋紅。
陸麗勒住馬韁時,虎頭符在夕陽下泛著冷光,符面的饕餮紋吞著金芒,與腰間懸掛的父親遺留的玉佩踫撞出沉悶的聲響。
“尉元,帶工兵營沿河谷西側排查,” 他的聲音壓得極低,生怕驚擾了蘆葦叢中的什麼,“重點看那些老柳樹,根部若有新土翻動,立刻回報。”
尉元應聲撥轉馬頭,鎧甲上的箭孔還留著去年濉口之戰的痕跡。
他揮鞭時忽然低聲道︰“將軍還記得神 二年伐燕嗎?慕容垂就是在參合陂用蘆葦蕩設伏,咱們那次敗在了水攻之上。”
陸麗未接話,目光掃過河谷對岸的斷崖。
那里的岩石顏色偏深,像是被水浸泡過許久,讓他想起《墨子?備水》中 “穿井城內,五步一井,傅城足” 的記載。他摸出懷中的羊皮地圖,山陰河谷被朱砂標成蜿蜒的蛇形,而蛇頭正對著平城方向。
“拓跋拔,” 他忽然揚聲,環首刀指向上游的水閘,“你帶斥候沿東岸推進,保持五十步間距,遇可疑之處便用槊尖探路。”
拓跋拔得令時,甲葉踫撞聲驚飛了一群白鷺。
他望著那些掠過水面的鳥雀,忽然笑道︰“將軍太過謹慎了。辛棄疾縱有通天本事,難道還能讓河水改道不成?”
話音未落,前方蘆葦叢突然傳來 “噗通” 聲。一名斥候的戰馬驚跳起來,馬蹄踢翻的泥水里,卻露出半截浸油的麻繩。
“停!” 陸麗的吼聲穿透晨霧。他翻身下馬,親自撥開蘆葦,卻只是不知被誰遺棄的麻繩。
拓跋拔的聲音帶著受驚嚇的寒意,他用刀鞘挑起那條麻繩,猛得甩到了一邊。
陸麗的指尖劃過冰涼的河水,抬頭望向斷崖,那些深色岩石間隱約可見的縫隙,恰似刻意開鑿的引流槽。
“全軍後撤三百步,” 他的虎符重重砸在馬鞍上,“拓跋拔,帶五十人的斥候隊查探上游是否有伏兵亦或攔水壩。”
當拓跋拔帶斥候隊回軍稟報並無異常時,空氣中已釀出肅殺的氣息。
陸麗望著前方,忽然看見陣前出現一道白影 —— 辛棄疾的亮銀甲在暮光中像塊反光的銀鏡。
“那是辛棄疾!” 拓跋拔的吼聲帶著怒意,他舉起黑槊便要沖鋒,卻被陸麗按住肩甲。
“他在等我們動。”
此時,飛虎軍陣前傳來號角聲。
陸麗看見辛棄疾摘下頭盔,對著山陰縣方向深深鞠躬 —— 他的白袍在風中展開,像只折翼的白鶴。暮靄中,那緩慢而鄭重的動作,讓河谷的風都仿佛停滯了。
“他在拜什麼?” 年輕斥候的聲音帶著困惑。
陸麗沒有回答,只是策馬前行。
虎符與玉佩的踫撞聲里,他忽然想起《吳子?論將》“凡兵有四機︰一曰氣機,二曰地機,三曰事機,四曰力機”。
此刻的辛棄疾,正在用一個鞠躬,瓦解著北魏軍的士氣。
“加快速度,” 他揚聲道,虎符在陽光下劃出冷光,“準備迎敵。”
北魏大軍軍陣慢慢靠近,陸麗望向前方時,看見辛棄疾已重新戴上頭盔,銀甲在飛虎軍陣前立成孤影,身後的飛虎旗獵獵作響,與河谷邊的濤聲匯成詭異的樂曲。
“將軍,” 拓跋拔忽然遞來一片干枯的苜蓿葉,“這是漠北的草料,怎麼會出現在這里?”
陸麗接過葉片,隨手將他拋向風中慢慢飄散。
他望著敵軍陣前的剪影,那里的白影始終未動,像尊守諾的石像。
他摸出懷中的虎符,在火光下一遍遍摩挲著饕餮紋,忽然想起祖父臨終前的話︰“真正的對手,不是讓你仇恨的人,而是讓你敬畏的人。”
河谷的風帶著水汽掠過北魏大軍,吹得陸麗的虎符發出沉悶的聲響。
陸麗知道,平城這場決戰馬上就要開始。
面對一個既能布下絕殺之局,又會向對手致敬的將領,任何輕視都是致命的。
而那片隨風飄動的苜蓿葉,此刻像一道無聲的提醒︰戰爭的本質,從來都是在刀光劍影下獲得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