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的建康城內被一層薄雪裹得素白,朱雀門的銅釘在寒風中泛著冷光。
辛棄疾踏著冰碴下馬時,親王蟒袍的金線被風掀起,像一簇簇凍僵的火焰。
他抬手按住歪斜的襆頭,指腹觸到冰涼的玉簪 —— 那是宋文帝前日快馬特賜的 “同宗之證”,此刻卻比冶山的鐵礦更沉。
“王爺自盱眙而來,趕路辛苦,有失遠迎,恕罪恕罪。”
黃門侍郎迎上來時,呵出的白氣撞在辛棄疾肩頭。
“只為盡快回建康述職,覲見陛下,黃門郎有勞了。”
穿過端門時,兩側甲士的槊尖在雪光中連成一片刀林,他忽然想起前世自己生活的濟南城,金兵的鐵蹄也曾踏碎過這樣的雪景。
含章殿的暖閣里,沉香與酒氣纏成一團。
宋文帝斜倚在鋪著貉裘的榻上,龍袍袖口露出的藥囊繡著茱萸紋 —— 自去歲濉口大捷開始後,陛下的喘疾便時好時壞不時復發。
辛棄疾听著殿角的歌姬唱著南朝民歌《子夜四時歌》時,想到了詩仙的那首《子夜吳歌》。
正听得入神,琵琶弦突然斷了一根,驚得文帝案上的玉鎮紙輕顫。
文帝揮手示意歌姬退下,“王弟坐。”
文帝舉杯時,目光掃過辛棄疾腰間的玉帶 —— 那是按親王禮制新鑄的,螭紋間卻故意留了道未打磨的稜,硌得人皮肉發緊。“淮泗的雪,可是比建康要大?”
“回陛下,今歲天氣異常寒冷。”
辛棄疾拱手時,蟒袍的廣袖掃過案幾,帶起幾片沒燒盡的炭屑,“芍陂的冰層能跑馬,臣已令飛虎軍鑿冰練兵。”
話音未落,御史中丞袁淑搖著麈尾突然出列,紫袍上的雲紋在燭火下扭曲。“王爺真乃當世名將!臣前日查榷場賬冊,僅壽春一處便盈利五千緡,足抵三州賦稅。”
他轉向文帝,聲音陡然拔高,“依臣看,待糧秣再積半年,便可揮師 !”
“江尚書未免太急。” 吏部尚書江湛出言,朝服上的鶴紋還沾著酒漬。
“飛虎軍久駐淮泗,恐生異心。臣聞王爺近日又新鑄了三百柄斬馬刀,刀刃淬毒 ——”
“江尚書多慮了。” 辛棄疾打斷他,指尖在膝頭碾出細痕。
“毒刃只用于對付北魏鐵騎,臣對大宋的忠心,可剖心明證。”
文帝突然笑了,酒盞與辛棄疾的杯沿相踫,發出清脆的裂帛聲︰“王弟言重了。朕今日請你來,是想問 —— 北伐之事,你意下如何?”
暖閣內的歌聲戛然而止。
辛棄疾望著案上的輿圖,淮河的支流像一道道凍裂的傷口。他深吸一口氣,刻意讓聲音平緩如芍陂冰層下的冬水。
“臣以為,當先固淮泗,再圖 。榷場歲入已夠十萬軍餉,三年積糧,必能復河洛冀幽、逼平城,北伐一統,克竟全功。” 他說出 “一統” 二字時,將手指停在 的位置。
“三年。。。” 文帝捻著胡須,忽然看向身後的中書舍人嚴龍。
那小吏正低頭疾書,竹簡上的墨跡暈成黑點,“王弟可知,沈慶之將軍昨日上奏,說飛虎軍的神臂弓能射穿三層鐵甲?”
辛棄疾的心猛地沉下去,像墜了塊冶山的生鐵。
他看見嚴龍的筆在 “神臂弓” 三字下重重畫了道杠,忽然明白這場宴會上,真正的刀斧藏在筆墨里。
“陛下聖明。” 他舉杯飲盡,酒液辣得喉嚨發疼,“飛虎軍雖銳,終是大宋之兵。若陛下覺得不妥,明年夏收後,便可分編各州。”
文帝眼中閃過一絲訝異,隨即撫掌大笑︰“王弟深明大義!來,再飲此杯!”
回到盱眙時,營門的鹿角上還掛著冰凌。
辛棄疾扯下蟒袍隨手搭在一邊,火星濺在他貼身的鐵甲上 —— 那上面還留著濉口之戰的箭孔,比任何王爵衣冠都合身。
“將軍!” 薛安都撞進帳時,甲葉上的雪沫落在輿圖上,融成一小片水漬。
“建康來信說,陛下要把飛虎軍分編?” 他攥著拳頭,指節發白如霜。
“那些州郡的庸將懂什麼‘卻月陣’?分明是想拆我們的骨頭!”
辛棄疾未答,先從懷中掏出塊烤餅 —— 那是離開建康時,沿路的老農塞給他的,餅里夾著的茴香籽還帶著懷中體溫。
“沈攸之,” 他突然揚聲,青年將領掀簾而入時,重劍的穗子還在滴水,“你率攻堅隊沿泰安、歷城周邊勘察地形,標記所有可以藏糧的山洞。”
沈攸之愣住了︰“將軍,不是說三年後再動?”
“三年?” 辛棄疾拔刀劈在輿圖上,刀鋒正落在平城的位置。
“等他們把飛虎軍拆成散沙,北魏的鐵騎早就踏過淮河了。”
他又轉向宗愨,弓弩營統領的弓弦總在緊張時無意識地輕顫,“神臂弓的射程要再增五十步,用冶山新煉的精鐵做箭簇。”
“劉參軍,從屯田兵中挑出與飛虎軍對等的兵卒來。。。”
劉�U蝗磺嶁Γ 尉 乃慍鐫謚訃渥 梅煽歟骸敖 竅搿!! 借著分編的由頭,用屯田兵來一手李代桃僵,把飛虎軍全部藏進北伐先鋒里?”
他鋪開空白竹簡,筆尖懸在半空,“糧草從榷場慢慢調撥,軍械走冶山密道,對外只說是運送農具。”
辛棄疾點頭時,帳外傳來駝鈴聲 —— 那是從壽春榷場返回的商隊,馱著的皮囊里藏著柔然可汗送來的漠北輿圖。
“薛安都,” 他指著輿圖上的黃河渡口,“趁天寒地凍,你帶突擊營偽裝成商隊護衛,先控制 的上游碼頭。”
薛安都猛地單膝跪地,鐵盔撞在青磚上︰“元帥!您都要被削權了還想著北伐?不如反了 ——”
“住口!” 辛棄疾的斬馬刀突然釘在薛安都腳邊,刀風掀起的塵土背後,露出了他心口處刺的 “漢” 字。
“我輩征戰,是為了讓這字不再被胡虜踩在腳下,不是為了一個區區王爵!”
帳內死寂片刻,宗愨突然解下腰間的箭囊︰“末將願率弓弩營為先鋒,哪怕只剩最後一箭,也要射穿平城的城門!”
沈攸之的重劍重重砸在輿圖上,劉�~乃慍鎪慍雋吮狽Д牧傅爛饗福 釋獾姆縊坪醵紀A耍 蔡 耪廡┤ 鶴擁氖難浴 br />
辛棄疾扶起薛安都,指腹擦過他甲葉上的舊傷︰“等北方一統,我就辭官回濟南老家,像靖節先生那樣種菊花。”
他望著帳外漸亮的天色,淮水的冰仿佛都在消融,“但現在起飛虎全軍需掩人耳目,備戰入夏的北伐之事,咱們到時候得讓北魏那群人知道,咱們漢人的骨頭,比他們黑槊營的鐵甲更為堅硬。”
火把的光映在輿圖上,泰安、歷城、黃河。。。 一條紅色的箭頭直指平城,像一道凝固的血痕。
薛安都突然想起在冶山看到的新鑄斬馬刀,刀背上的 “破胡” 二字,此刻正映著每個人眼底的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