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6章 輪值戶那晚沒開門
初八的晨霧裹著露水漫進冷灶堂時,沈星河正蹲在門檻上擦那口老銅鍋。
林夏端著陶碗過來,碗里浮著兩顆青杏,是她今早從院角老樹上摘的"趙叔家該備的艾草香我昨兒就送了,灶膛里的火種也留得旺。"
他接過青杏,指尖觸到碗底還帶著的晨涼。
這是冷灶日的規矩——輪值戶要提前一天備足引火的艾草,留半把曬在檐下,等天亮時揉碎了撒進灶膛,說是能讓火頭更順。
趙師傅家的艾草香他聞過三年,總帶著點曬干的陳皮味,和別人家的清苦不同。
"阿星哥,該貼輪值表了。"周小海家的小閨女攥著漿糊罐跑過來,發辮上沾著片梧桐葉。
沈星河接過她手里的紅紙,上面"趙永年"三個字是他親手寫的,墨跡早干透了,邊沿卻被小姑娘的手指蹭得發毛。
日頭爬到樹梢時,各家的竹籃陸陸續續往趙師傅家院門口堆。
周小海媳婦提來半只醬鴨,說趙叔愛吃帶皮的;吳伯抱來壇自釀的桂花蜜,非要用粗瓷碗裝,說玻璃杯隔了溫度;連總說"灶火是老古董"的小年輕們,也捧著保溫桶來了——里面是剛出鍋的鮮肉包,還冒著熱氣。
掌燈時分的暮色像浸了水的藍布,趙師傅家的門扉卻始終閉著。
吳伯的銅煙桿敲在木門上,"咚咚"聲驚飛了檐下的麻雀"老趙頭?
該生灶火了!"他連敲五下,指節都紅了,門里卻半點動靜沒有。
林夏湊到窗前往里瞧,玻璃蒙著層灰,只看得見八仙桌上的搪瓷缸歪在一邊,缸沿結著圈茶漬。
"莫不是忘了?"吳伯縮回手,煙桿在鞋底蹭了蹭,"上回老李家記錯日子,還是我拎著艾草去敲的門。"
林夏的眉峰皺成道小丘。
她記得趙師傅去年臘月替她修過灶膛,說"冷灶日就像節氣,錯一天,灶王爺都要替你急"。
他曬咸菜按農歷,腌酸菜看日頭,連給孫子織的毛衣針數都要對著黃歷數,怎會連自家輪值都忘了?
沈星河沒說話,蹲下身用指甲挑開壓在門縫下的碎紙。
半片干枯的艾草露出來,葉尖卷著,像被火烤過的信箋。
那是他們三年前定的暗記——輪值戶若有事暫離,就在門縫壓半片艾草,等回來時再補上半片。
可這半片艾草邊沿發脆,明顯放了有陣子。
"要不先散了?"周小海媳婦摸了摸保溫桶,"飯菜該涼了。"
"散什麼。"沈建國的聲音從人堆後傳來。
他不知何時撿了塊小石子在手里掂著,灰布衫的袖口卷到胳膊肘,"冷灶日保的是火種,又不是非得在誰家的灶上。"老人轉身往自家院里走,鞋底沾著的泥點在青石板上印出小梅花,"來我家搭個臨時灶,我這把老骨頭,還燒得動火。"
沈星河跟著走過去時,看見父親從牆根摸出個鐵皮盒,里面裝著火折子和半卷報紙——那是他退休後總揣在兜里的"老物件"。
碎紙片引燃的瞬間,火星子" 啪"跳起來,沈建國蹲在地上吹火,皺紋里沾著炭灰,像極了前世他在辦公室吃泡面時,反復夢見的那個背影三十年前廠子里組織野餐,父親也是這樣蹲在野地里,把同事們帶的冷飯熱得冒香氣。
"小心燙手。"沈星河遞過鐵絲網,指尖觸到父親掌心的老繭。
那繭子他前世摸過,在父親臨終前的病床上,像塊硌手的鵝卵石。
可此刻這雙手正靈活地架著柴,把周小海媳婦的醬鴨、吳伯的桂花蜜、小年輕們的鮮肉包一一擺上,油星子濺在他手背上,他卻笑得像個孩子。
"飯熱了!"小閨女最先喊起來。
保溫桶的蓋子掀開,白汽裹著醬香漫開,吳伯的桂花蜜在瓷碗里晃出金波,連最挑食的小年輕都湊過來,用筷子尖戳了塊醬鴨皮。
"叔!"院外突然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趙師傅的兒子撞開籬笆門,校服領口還沾著醫院的消毒水味,"我爸昨夜中風送醫了,手機關機,我們根本記不得"他話沒說完,膝蓋就彎了下去,"是我不好,是我"
吳伯的保溫桶"當"地擱在石桌上,蓋子彈起來又落下"這是我早上熬的小米粥,還熱乎,你現在送去。"林夏已經掏出手機翻通訊錄"我聯系張大夫,他值夜班,能多照應著。"周小海媳婦把醬鴨重新包進荷葉"讓護工熱熱,骨頭邊上的肉嫩。"
沈星河沒說話,轉身把自己那份涼透的米飯倒進鍋里。
水燒開時,他想起母親守在奶奶病床前的樣子——奶奶那時也吃不下硬飯,母親就把剩米飯熬成稠粥,撒點碎菜葉,說"病人喝不下道理,但咽得下溫度"。
粥熬到起了米油,他盛進陶罐,罐口蒙了層紗布,系著根紅繩。
深夜的風裹著夜來香鑽進院子時,眾人早散了。
林夏蹲在灶前收拾剩菜,月光照在她發頂,像落了層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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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星河接過她手里的竹籃,看見最底下有碟腌蘿卜,蘿卜片切得薄如蟬翼,上面壓著張紙條,字跡是林夏的小楷"趙叔最愛這一口。"
"怎麼不直接送去醫院?"他問。
林夏把最後半棵白菜放進菜窖,鎖扣" 嗒"一聲"上回李嬸住院,我拎著雞湯就去了,結果她躲在被子里哭——她說自己插著管子的樣子,連親閨女都不願看。"她轉身時,發梢掃過他手背,"有些關心,得等人家願意開門才遞得進去。"
沈星河望著她的眼楮。
那雙眼他看過三十年,前世是婚禮上的笑眼,是病床前的淚眼,是他臨終前最後看見的暖光。
此刻這雙眼里沒有焦慮,沒有急切,像口深潭,映著月亮的影子。
他忽然懂了,自己這些年像個救火隊員,總想著替人扛過風雨,卻忘了——真正的陪伴,是學會站在雨外,等那一扇門自己打開。
臨睡前,他把那鍋剩粥倒在陶盆里,擱在冷灶堂門口。
月光照在粥面,乳白的粥湯泛著微光,像塊凝住的月光。
他站在台階上望了會兒,听見隔壁院傳來趙師傅家小孫子的哭聲,又听見周小海媳婦輕聲哄"爺爺只是去喝碗熱粥,明兒就回來了。"
路過書匣時,他停住腳。
那本"柴火賬本"躺在匣底,最後一頁畫著截將熄未熄的柴。
他翻到那頁,摸出紅筆在殘柴周圍畫了個圈,像給一段旅程蓋上郵戳。
窗外有片落葉飄進來,輕輕蓋在門檻的灰跡上——大地正收走昨日的印記。
秋夜的風突然涼了些。
他想起母親的舊筆記還收在書匣最底層,夾著幾頁泛黃的水質記錄,紙角沾著灶灰。
立秋後的第一場雨該快來了,等雨落下來,或許能沖開些被歲月糊住的縫隙。
他合上書匣,听見遠處傳來更夫的梆子聲。"咚——"那聲音撞在冷灶堂的新牌上,舊木片在月光下泛著暖光,像塊會呼吸的琥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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