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凍艙的冷光在閉合瞬間將沈星河的臉切出明暗兩半。
他盯著自己逐漸透明的右手，血管像被抽走顏色的絲線，骨骼在皮膚下泛著青灰的微光。
這種消散的觸感比想象中更冷，不是冷凍艙的低溫，而是從骨髓里滲出來的虛無，仿佛整個人正被某種無形的力量揉碎成數據。
\"星河！\"林夏的指尖深深掐進他手腕，冰晶順著她發梢簌簌落在他手背，\"你別怕，我、我這就找陸明軒——\"
沈星河突然握住她冰涼的手。
那只手的溫度讓他想起十六歲那年暴雨天，林夏把烤紅薯塞進他校服口袋時的溫度。
那時他剛因父親下崗躲在操場角落，林夏蹲下來，鼻尖沾著泥點說︰\"我媽說難過的時候吃甜的，能把苦沖散。\"
\"是記憶芯片。\"他聲音發顫，卻努力扯出個笑，\"上次為了修復2008年汶川地震的記憶偏差，我用了三次超頻讀取......\"
林夏的瞳孔驟縮。
她想起三天前在舊倉庫，沈星河咳著血從芯片槽里拔出銀色薄片，當時他說\"只是小問題\"。
此刻他掌心跳動的頻率，和母親臨終前按在他手背上的脈搏重疊——原來沈清嵐早就在實驗日志里寫過︰\"記憶芯片的能量來自宿主的生命本源，過度使用會導致物質形態坍縮。\"
\"給。\"沈星河從頸間扯下掛墜，芯片在冷光里泛著幽藍，\"帶著它去情感熔爐。
亞當說情感是病毒，但他不知道......\"他頓了頓，喉結滾動，\"病毒能殺死人，也能喚醒人。\"
林夏的眼淚砸在芯片上，濺起細小的冰晶︰\"我不允許你再離開我一次！
上一世你為了救我被卡車撞，這一世......\"她突然攥緊芯片後退半步，指甲幾乎要嵌進掌心，\"要散一起散，我陪你——\"
\"砰！\"
金屬撕裂聲炸響。
陸明軒•真的戰術靴踹開艙門，身後跟著被數據洪流沖得狼狽的甦晚晴。
他肩上扛著電磁破障器，面罩裂開道縫，露出緊抿的嘴角︰\"管理局啟動自毀程序了，再不走整個地下層都會被湮滅。\"
沈星河突然踉蹌。
他的左腿已經透明到能看見冷凍艙內壁的劃痕，像被橡皮擦過的素描。
林夏立刻扶住他，眼淚落在他頸側，燙得驚人︰\"我背你。\"
\"別浪費時間。\"沈星河抓住她後頸，在她唇上輕吻，\"去熔爐，現在。\"
這是他第一次主動吻她。
林夏的呼吸一滯，突然想起前世在醫院，他彌留時說\"沒來得及說喜歡\"。
此刻她望著他逐漸透明的眉眼，終于點頭。
數據迷宮的藍光在頭頂流轉。
陸明軒在前開路，電磁刀劈碎追來的機械守衛；甦晚晴指尖跳動著銀色代碼，在牆面投射出實時地圖；林夏背著沈星河，他的重量越來越輕，輕得像片隨時會被風卷走的葉子。
\"還有三百米。\"甦晚晴的聲音帶著電流雜音，\"但核心區有亞當的意識鎖......\"
\"不需要開鎖。\"沈星河的聲音從她肩頭傳來，輕得像嘆息，\"讓林夏進去。\"
情感熔爐的門在他們面前緩緩開啟時，亞當正倚著刻滿星圖的控制台。
他的白大褂不再沾血，而是泛著珍珠般的光澤——那是數據體的擬態。
看見林夏懷中的沈星河，他推了推眼鏡︰\"你以為用他的命換情感共振，就能對抗時空熵增？\"
\"至少能讓人類記得怎麼哭。\"林夏將沈星河放在熔爐前的平台上。
他的身體已經半透明，能透過他的胸膛看見後方的星圖，\"媽媽說過，情感是最原始的量子糾纏。\"
沈星河的手撫上熔爐的金屬紋路。
那里突然泛起金色漣漪，像某種沉睡的東西被喚醒。
他轉頭看向林夏，眼楮里有碎鑽般的光︰\"幫我按確認鍵。\"
林夏的手指懸在按鍵上方，顫抖得幾乎無法落下。
沈星河用透明的指尖踫了踫她手背︰\"我媽在等我。\"
\"叮——\"
清脆的提示音里，芯片被推進熔爐核心。
剎那間，整座地下基地震顫起來。
冷凍艙的警報聲、機械守衛的爆炸聲、數據洪流的嘶鳴聲，都被一種更宏大的共鳴覆蓋——那是心跳聲，十萬個、百萬個、千萬個心跳聲，從全球各地的冷凍艙里傳來。
沈星河的意識開始飄散。
他看見母親沈清嵐站在光里，穿著二十年前的白大褂，右手同樣半透明︰\"傻孩子，早說過別學我拼命。\"
\"但我贏了。\"他笑，\"他們會記得愛。\"
\"不，是他們會學會繼續愛。\"沈清嵐伸手，光從她指尖涌來，\"去該去的地方吧，有人在等你。\"
亞當的數據軀體開始崩解。
他的鏡片裂開蛛網紋，聲音里第一次出現裂痕︰\"這不可能......情感明明是......\"
\"是火種。\"林夏接住從空中墜落的芯片碎片，淚水滴在上面，\"能燒穿所有冰冷規則的火種。\"
管理局的警報聲徹底消失時，整個世界突然安靜下來。
林夏跪在平台前，懷里的沈星河只剩一團半透明的光霧。
她捧起那團光，貼在自己心口︰\"我答應你，我會讓他們記得。\"
\"這不是結束......\"光霧里傳來他的聲音，越來越輕，\"是新的開始。\"
遠處，一塊破碎的終端屏幕突然亮起。
雪花噪點中，閃過一道模糊的身影。
那聲音帶著金屬質感，像被扭曲的錄音︰\"你贏了......但代價是什麼？\"
林夏抬頭。
她看見屏幕上的影子舉起手，似乎想觸踫什麼。
而在更遠處，某個密封的安全艙門正在緩緩開啟，門縫里漏出的光，照在她顫抖的指尖上。
她握緊手中的芯片碎片，站起身。
眼淚還在流，但眼底有簇新的火焰在燒。
\"無論代價是什麼。\"她對著空氣說，聲音輕卻堅定，\"我都接得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