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界的碎片仍在飄落，像天道在低聲挽歌，為霜寂的落幕哀悼。
殘雪飛揚之中，嚴瑾渾身浴血，步履沉重地緩緩走下天幕。
他的身體像要散架了一樣，胸口的“魂道道果”已然爆碎，識海風暴未平，夢魂殺三道的紊亂余波還在體內翻騰。
可他卻毫無猶豫，腳步堅定地走回了商心言身邊。
綠裙女子靜靜躺在血泊之中，沒有死，但靈魂之力幾乎透明，身邊的夢境碎片如同風中殘燈，仿佛隨時都會被風吹散。
她以身抵擋玄穹那一擊，幾乎是用命在拖延時間。
嚴瑾深吸一口氣，指尖在她眉心輕輕一點，一縷魂念探入。
接著他調出春秋卷，畫下一張她沉睡時的畫像，將她靈魂溫柔地封印其中，讓她在畫卷夢境中暫得喘息。
做完這些，他才輕聲低語︰
“小師姐……多謝了。接下來的事，交給我。”
商心言自然沒法回應，可在那畫卷中，她唇角似乎悄悄翹起了一點點。
嚴瑾將她交給了三葬等人安置，本打算就此起身離去。
可這時，商心言的神魂竟強行喚出最後一縷意識，用念力傳出一句話︰
“小師弟……你要小心……天外的魂界出了點事……我……在預知夢里看見了些碎片……”
嚴瑾腳步頓住，沉默地回頭望了她一眼，神色平靜，卻眼底波瀾翻滾。
“我知道了。”
他輕輕點頭，下一刻，一步踏出，整個人直接沒入天地的夾縫之中，朝著魂界之外的方向疾掠而去。
———
此時的天外。
魂界邊緣，已經瀕臨崩潰。
天空是裂開的畫布，呈現出扭曲的灰藍色，像某種正在燃燒的夢境，空氣中漂浮著無數破碎的神魂碎片，如流螢在潰滅中飄散。
未央懸立于半空，身後的魂界已破碎七成。
她周身的魂力正一點點被剝離，源源不斷地流入對面那詭異的紅發女子手中。
那女子三面一體，左臉貪婪如狼，正臉嗔怒如雷，右臉痴笑如狂。她的存在仿佛三種極致負面情緒凝成的道念產物。
她沒有法器，沒有招式，只是憑借本源的相克，一次次將未央的魂界強行撕碎、咬斷。
未央神魂早已不穩，可她的神色依舊平靜，從容得仿佛不是在死戰，而是在等待什麼。
突然，紅發三面女子神色一頓。
她的目光穿過漫天魂霧，望向遠方某個方向。
轟——！
天地輕顫，一道金黑交織、渾身是傷的身影，踏空而來，像一道從死地中走出的神影！
未央終于輕輕松了口氣，回頭看他一眼，淡淡一笑︰
“你來了。”
她的笑容中透著一絲疲憊，像撐到最後的一根琴弦終于看見了替她奏出終章的琴手。
嚴瑾沒說多余的話，身形化作一道光掠至她身邊，傳音入耳︰
“那邊已經準備好了。”
“魂玉帶著，去找諾諾融合。”
“我留下來。”
未央一愣，微微側頭，神情一瞬間復雜起來。
她知道——嚴瑾要獨自面對這恐怖的敵人。
“她很強。”未央低聲提醒，眼神沉凝，“而且……她不像是現世中誕生的存在。”
嚴瑾嘴角扯出一個虛弱的笑容，笑得有點慘，也有點倔︰
“我知道，她和我師父……算是老朋友了。”
“放心吧，這里交給我。”
“你們那邊的融合，才是這局棋的關鍵。”
未央看了他一眼，終究沒說什麼，只是輕輕點頭。
下一刻，她腳下魂橋鋪展開來，金絲魂玉光芒四射，一躍而起，朝魂界更深處遁去。
紅發三面女子冷冷地看了她一眼，似乎想追，卻陡然被一道看不見的氣息攔下。
她目光再轉，落在了嚴瑾身上，嗤聲冷笑︰
“你又是誰？”
嚴瑾負手而立，沒回應她的挑釁，只是緩緩抬手，一點虛空——
一根通體白玉，筆尖尚沾血的造化筆緩緩浮現。
“玉削骨，一千多年了。”他神情淡漠，語氣卻透著難以言說的滄桑。
“沒想到你真成了情道的傀儡，貪、嗔、痴，真是集齊了你一輩子的執念。”
“你已經不是你了。”
“不過沒關系。”
他筆鋒輕旋，眉眼寒光凜冽如霜︰
“這一回，我就替師父……送你一程。”
“師娘。”
那女子冷冷地望著嚴瑾，三面紅發在沒有風的天外虛空中無聲舞動，殺意如潮。
她身後，一尊三面六臂的虛影緩緩顯現。貪、嗔、痴三張面孔輪流睜眼，六條手臂各自牽引著不同的靈魂軌跡，如三千情欲匯聚的執念神像。
她眉頭微皺，聲音竟疊出三種腔調，一道貪婪似蛇，一道嗔怒如雷，最後一道痴笑瘋癲︰
“呵呵呵……‘玉削骨’，已經很久沒人這麼叫我了。”
“你叫我師娘……你是……誰的弟子？”
“你連他的名字……都忘了嗎？”
嚴瑾冷聲反問，腳步踏出一步，天外的魂海竟如被風掀起的墨浪，層層波動。
他緩緩舉起手，掌中造化筆輕輕一轉，一滴金黑色的墨珠從筆尖滴落。
“滴——”
墨珠落地的剎那，天地法則居然同時一震，主動避讓！
那女子三雙瞳孔一齊收縮，語氣終于出現動蕩︰“你……是那個人的傳人？那他……他已經……”
“他是生是死，都與你沒關系。”
嚴瑾冷笑，眸中三色旋渦狂卷。
造化筆劃破虛空，夢、魂、殺三道如靈感爆發，涌入筆鋒！
“憶情錄•斷念篇！”
一幅畫卷“嘩”地一聲從他身後鋪展開來！
畫中，麻衣少年初入宗門，怯生生地看著那個銀發的女子。那時的她，眼神干淨，笑容溫柔，常在月下吹簫教畫，一顰一笑都宛如畫中人。
沒有貪、沒有嗔、沒有痴。
“我還記得……師父教我畫第一道魂紋時，說——‘念不過三，情不重生’。”
“他說，這是你教他的。”
“可你看看你現在的樣子，是你先變的心！”
嚴瑾聲音平靜，卻字字如刀。
她猛地一顫！
她身後的三面神像竟開始自行撕扯，貪面流淚，嗔面咆哮，痴面……竟露出一絲惘然。
“你！你是陳硯山的弟子！”
她尖嘯著，魂火炸開！
虛空之中燃起三色火焰，她六臂齊動，召出六種異象法器——鏡、劍、骨笛、香爐、情絲鎖鏈、白紙信箋——分別代表六重情道執念︰
貪愛、妒欲、執執、哀怨、怨嗔、迷痴！
“你們都該死！你們這些背叛我的負心人！一個都別想活！”
狂怒之間，她反手插入自己胸口，硬生生撕裂出一塊血色道印！
那是她的情道本源執念！
“我要你死！我要你和他一起死！”
“那可能要讓你……失望了。”
嚴瑾緩緩閉眼，神魂風暴在他體內轟然炸裂！
春秋卷……動了！
“春秋無悔。”
他低吟，一聲如誓言。
身後那幅畫卷化夢為實，時間、命運、情感在其中流轉交融，宛如天道縮影、凡塵興衰！
他雙手緩緩張開，天地寂靜。
“以魂為墨，以念為紙——”
“以死為印。”
他手起一筆，落下！
“畫，斬情天！”
這一招，是前世之中陳硯山教他的最後一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