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穹翻卷,雷雲如崩。
月魂洞天下的大鳴王朝,此刻仿佛被裹入了一口怒海天鍋,整片天地都在劫雷轟鳴中瑟瑟發抖。
一道道紫黑色的天雷裹挾著毀滅之意,接連轟擊那根貫通天幕的雷柱,每一道雷霆落下,仿佛都要把這片天地打穿,雷鳴震得眾生識海生疼。
本該隨著沈青魂飛魄散而漸漸散去的天劫,此刻非但沒有平息,反而像是被人用尖針狠狠捅了一下的瘋狗,嘶吼著,翻涌著,撕裂長空變得愈發狂暴。
“這……這天雷不對勁。”
老夫子眼神一沉,那從未有過的沉重浮上眉間。
商心言死死咬住下唇,衣袖被她不自覺地拽得褶皺交錯,指尖微顫。
她盯著那片最深的雷雲,沈青的氣息已徹底消失,夢道分身徹底湮滅,通天之路也已斷絕。
按理說,這天劫該結束了才對。
可它沒有。
相反,劫雷反而像是在尋找新的“目標”。
它要繼續,它要傾泄未盡的怒火——而它盯上的,赫然就是雷柱中的那道青衣少年。
“混賬……為什麼偏偏是他?”商心言的聲音帶著隱隱顫抖。
她早就準備好要帶他離開,只待劫雷散去,就可借夢道通道脫身離去。
可這下界天道,像是專門要將一切退路都封死。
雷柱之中,嚴瑾的身影早已佇立良久。他腳下雷光狂涌,整個人仿佛沉在一個雷霆構築的煉獄之中,岌岌可危。
他的那支八尺毛筆早已不復當初模樣,道光斷裂、筆鋒焦黑,仿佛一桿被雷火灼燒的戰槍。
他閉著眼,臉色蒼白得嚇人,但身形卻始終沒有倒下。
這一刻的他,面對的已不再是原本為沈青而來的道境雷劫殘余,而是天道之怒的全新降罰!
這是以道境為準繩的天劫,落在他這個靈境三重的修士頭上,就像把神靈的裁決硬塞進一個凡人的命格里。
雷光之中,老夫子終于失控了,聲嘶力竭地怒吼︰
“小子!你瘋了?快出來!你根本擋不住的!!”
可雷柱中,嚴瑾並未回應。
他緩緩睜開眼,那一剎那,他的眼里竟沒有恐懼,只有一種淡然的……解脫。
下一刻——
在所有人措手不及的目光中,他猛地一記手刀,直直刺進了自己心口!
“嚴瑾!!”
老夫子倏然起身,幾乎要強行沖陣,卻被天道之力反彈得倒飛出去。
商心言徹底怔住了,仿佛整個人都被定格在原地。
可就在這時,她懷中抱著的紅裙少女忽然微微顫動。
她低頭看了一眼陳諾,又抬眸望向雷柱深處那仍執筆未倒的少年,忽然明白了什麼。
她喃喃自語,嗓音低啞︰“他在……斬斷那根鏈子。”
雷柱中,嚴瑾逼出一滴心頭血,指訣翻飛,在虛空中刻下一道古老而森然的解印印記。
那滴血如利刃般切裂因果,一道光線從他眉心激射而出,直指陳諾。
下一瞬——
陳諾眉心處那道曾經被隱藏極深的血脈契約符文轟然崩碎。
她的眉眼緊蹙,唇瓣泛白,身體輕顫,隨後又很快恢復了平靜,整個人的氣色甚至好了不少。
他單方面斬斷了血契。
他不想讓她陪他死。
明明可以借血契共享天劫傷害,明明那是他最直接的“活路”之一……可他毫不猶豫地毀了它。
“這傻小子……”老夫子低罵一聲,嗓音卻哽住了。
“他……是替她斷因果啊。”
商心言眼角泛紅。
她終于明白為什麼這個少年能從下界一路走來,踩著雷霆、踏著生死,被天道死死盯上仍然倔強地高傲地仰起頭顱。
他有命格的反骨,有愛情的執拗,也有那份藏在心底不服任何人的狠勁。
可天道怎會憐憫?
天道無常、大道無情。
雷雲之中,那尊始終模糊的雷神虛影終于睜開了眼,一道粗大如山的雷霆意志垂落下來,整個天地仿佛陷入了一種窒息的肅殺中。
嚴瑾跪倒在雷柱中,口角溢血,胸口血洞清晰可見,渾身上下焦黑斑駁,衣衫破碎,露出那早已血肉模糊的肩背。
他的雙臂已然筋斷骨折,但那支八尺筆,他始終死死握著橫在他身前,如最後的堤壩。
老夫子見到這一刻之後已經微微紅了眼,再也保持不住嘶聲大吼︰
“你不是最會苟命的嗎?!現在跑還來得及啊!!”
可嚴瑾沒有動。
他只是緩緩抬頭,望向狂暴天穹。
在那漫天雷光之下,他嘴角竟揚起了一抹倔強又張狂的笑意。
低聲呢喃︰
“天道……八年前次你不行,第二次你也沒有泯滅了我。”
“這一次,你……同樣鎮不住我。”
說完,他將那最後一滴心頭血,按在八尺筆筆鋒之上——
而在天空之中那無盡雷雲之上,常人眼不能見的高天深處,一道枯坐的身影靜靜盤于混沌邊緣,如一尊被時間遺忘的神只。
他披著灰袍,面容模糊,看不清是老是少,但是在他的身上卻散發出一種久遠得令人心悸的沉寂氣息。
此刻,他低垂著眼眸,俯瞰下方那片被雷劫吞噬的界域,也看見了雷柱之中,那個明明骨血俱碎卻仍死死撐著、不肯跪下的少年。
這一幕,像是某種命運的循環,再一次從時光長河中被喚醒。
“……呵,幾千年了,真是一輪又一輪。”
他輕聲笑了笑,嗓音像砂礫般粗啞,每一個字都仿佛從塵封的歲月中剝落而出。
“這小子……還是一如既往的不認命。”
他衣袖微揚,明明只是極其微小的一個動作,天穹之上的劫雲卻陡然一凝!
那一瞬間,整片天空像是被一雙目光從高處俯視,劫雲之中本能地生出一絲顫栗,如凶獸感知到更高位階的獵食者,停頓了短短半息。
但也僅僅是半息。
下一剎,天道之怒再次爆發!
雷神虛影睜目而起,天威如獄,一道如天罰般的雷霆自其掌中蓄勢而出,裹挾著毀天滅地的法則洪流,狠狠劈向雷柱!
……
“再撐一息……再一息就好……”
雷柱之中,嚴瑾已經听不到外界的驚呼,也听不見老夫子與商心言的呼喊。
他耳邊只剩下血液沸騰時的轟鳴,如山洪倒灌,砸在識海深處。
他的雙手已然裂口滿布,手指嵌入那支長達八尺的毛筆筆鋒,鮮血正被筆鋒吞噬,轉化為一道道模糊不清的殘破道紋。
《春秋卷》在這一刻微微顫動了。
在他的識海深處,沉寂已久少女的聲音也再次響起。
“你瘋了嗎?這一次你動用春秋卷,需要消耗的,是你的精血。”
春秋仙尊的聲音前所未有的凝重。
可嚴瑾只是輕輕地笑了下,低聲應道︰“現在……還有別的選擇嗎?”
他的眼皮此時就像是灌了鉛一樣沉重,但他臉上的神色反倒前所未有的清明︰“我現在,好像終于知道,這天道為什麼總要對我趕盡殺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