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大師兄的那番話,屋內一時間陷入死寂。
窗外的雲海翻滾不止,可這間屋子仿佛被隔離于世,連風都忘了吹進來,沉悶得讓人喘不過氣。
黑白道袍青年低頭沉思良久,終于開口,聲音里透著一絲不安︰
“大師兄……但是夢道的力量太過飄忽不定,根本不是靠靈力就能駕馭的東西。”
“五師妹她畢竟是修夢道出身,又有《大夢仙訣》穩固神魂,小師弟不一樣。他沒有這樣的護心仙訣,也沒有夢道傳承。”
他抬頭望向中年男人,神色復雜,“他終歸是畫道修士,雖說繪夢一脈與夢道有重合之處,可若真被夢境反噬,神魂崩散的可能……並不是危言聳听。”
他的話音落下,白發龍女眉頭也擰了起來,她雙臂環胸說道︰
“而且大師兄你也知道,小師弟那個性子,看著玩世不恭,骨子里認死理兒,一旦真被夢境誘出心魔……”
“到時候又會像是之前的那些輪回一樣完全陷入負面情緒之中墮落。”
紫衣青年則是一拍牆,冷哼一聲︰
“大師兄你該不會是這幾十年睡糊涂了吧?”
“現在這種局面,咱們就把全部希望壓在一個小師弟還沒完全覺醒的‘繪夢’能力上?”
“你讓我們眼睜睜看著他孤身入局,我們連個幫忙的都沒有,這怎麼行?”
中年男人始終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听著。
直到三人都發完了脾氣,他才緩緩起身,袍角輕垂,露出掌心,那里血絲縱橫、氣息混亂,連肌膚顏色都透出不祥的暗紅。
他走到窗前,望著烏雲壓頂的天幕,語氣低緩,卻像石子落入湖心,泛出重重漣漪︰
“你們說的都對。”
“小師弟的大道之基尚未穩固,以他現在的修為,去引動繪夢的能力確實是有些鋌而走險。”
他停頓了一下,回頭看向三人,目光清冷︰
“但你們知不知道,小五其實……早就進去了。”
這句話一出,屋內再度安靜。
三人臉上神色驟變,互相望了望,都從彼此眼中看到不可置信。
“你說……小商?”黑白青年皺眉,“她不是在閉關沖擊仙境?這都十年了,連半點消息都沒有傳出來。”
“她不是閉關。”中年男人淡淡道,“是為了布這一步棋,提前借助夢界投身于月魂洞天。”
“而我這具夢道分身,在那方世界中,也是經歷了整整四十八年。”
“在那四十八年里,我看盡那一界的氣運更迭,道法輪轉,山川人世……也正是那時候,我才隱隱察覺那個世界哪里不對。”
白發龍女忍不住低聲問︰“哪里不對?”
大師兄閉上眼,緩緩吐出一句話︰
“那個洞天的法則……太‘齊全’了。”
這話听著有些莫名,但三人仔細一品之後皆是身體一震。
“那地方是下界,本就是靈機稀薄、萬法難興的地界……可偏偏,在那一方貧瘠之地,卻誕生了太多不該存在的‘天驕’。”
中年人話音落下,屋內三人皆神情凝重。
他緩緩抬手,一縷夢影劃破空氣,如水面波紋般蕩開,浮現出夢道分身的所見︰
“你們自己看——”
夢影中,星河聖地,一位身穿素衣的女子盤坐星台之上,身周萬星環繞,星輝自體內逸出,仿佛天生與星辰共鳴。她低眉垂睫,整個人就像是星空中凝成的仙子。
“那是陳漁,天生親近星道的星辰道體。她的靈魂與肉身,都能直接勾連星辰大道。這等體質,放在我們上界也是鳳毛麟角。”
畫面一轉,轉入一處書院,青瓦白牆,講堂如廟,萬卷藏書如潮水。
講台上,一位白須老者負手而立,講道之音猶如鐘鳴,字字化作金符,在空中盤旋不散。
“那是下界書院的老夫子,一身浩然正氣,道心如磐,一人冠絕儒道一甲子,無人可及。”
又是一轉,皇宮深處,一位面容陰柔的宦官垂手而立,背後是一排排木偶似的死士,雙目無神卻步伐整齊。他一抬手,那些人形傀儡齊齊跪地。
“大宦官宇軒,走的是奴道,掌控人心。他天生傀儡心竅,能將人煉為傀儡,連魂魄都逃脫不了。”
最後是那座大元王朝金碧輝煌的皇宮,帝王高坐金鑾之上,手執玉璽,宣詔之音響徹四方,百姓跪地山呼,氣運如海潮般涌向他一人身上。
他身後,是一道幾不可見的命運絲線,自他頭頂而起,一直通向虛空深處,仿佛勾連著什麼不可言說之物。
“還有那位大元的開國皇帝,他的國運之力……太強勢了,根本不像是凡俗皇者能夠承載的。”
“這一切,越來越不像是偶然,更像是……有人在幕後安排好的劇本。”
說到這里,中年人收回夢影,語氣一頓,一字一頓道︰
“若是一個天才,或可說是天道偏愛。但若是一群都突破天花板的天才在同一個下界扎堆出現……那就可能是這方世界被很多人布局了。”
黑白道袍青年眸光沉凝,聲音低了下去︰“大師兄,你的意思是……那處洞天,根本不是天然的魂道之地,而是……一個人為搭建的‘大道模擬場’?”
“沒錯。”中年人輕輕點頭。
“甚至我懷疑,小師弟輪回下界之前,那座洞天就已經被某個存在布置完畢,等著他落子入局。”
這話一出,三人全都倒吸一口涼氣。
黑白青年喃喃道︰“難怪當年我每次推演那方世界的因果軌跡,不是斷線就是反噬,簡直像是被一張無形的手拽住了天機……”
白發龍女也皺緊了眉頭︰“我們都以為是小師弟命格特殊,才會引起天道動蕩……現在看,或許是那天地本身就已經不干淨。”
紫衣青年張了張嘴,想說什麼,卻遲遲沒發出聲音。
屋內再次陷入死寂。
中年人緩緩閉上眼,像是回憶起什麼久遠又痛苦的事情,良久才輕聲道︰
“也許……我們從一開始就錯了。”
“自我們強行干預小師弟命運那一刻起,就已經踩上了別人鋪好的棋盤。”
“我們越是想護他、改命、為他出手,反而越是踩進那些注定好的軌跡。”
紫衣青年咬牙切齒︰“可我們要是真什麼都不做,就眼睜睜看著他……走入那些局?”
“那我們就只能等他自己醒來。”中年人抬眸,望向窗外翻滾的雲海。
“這一世,他注定不凡。他的道,不是我們這些人能定下的。”
“我們要做的,不是替他開路,而是在最關鍵的時刻護住他,不讓他被偷天換日。”
“因為這一次……”
他聲音低沉,語氣仿佛從夢境深處飄來,落在三人心頭,像是一記悶雷︰
“只能靠小師弟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