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落？你怎麼會有這種想法…”心底的憂慮在肚子里徘徊了好幾圈，重雲終究還是直言說了出來，“偽裝是不對的。就算你真的偽裝成別人喜歡的樣子，但那不是你自己，這是欺騙。”
“可那會得到他所想要的一切。”神千落卻搖搖頭，輕倚著樹干淡然開口，“畢竟這世上沒有任何人能夠接納真實的他。為了得到想要之物，偽裝一生又能如何？”
清楚窺見了對方清秀臉頰那堪稱滿不在意又足見偏執的神情，少年方士不由急切又揪心︰“怎麼會沒有任何人可以接納他呢？千落，你這是在否認他身為一個生命個體存在的意義。我、恕我不能苟同。”
神千落卻像是笑了。
這是男孩第一次在與少年獨處時露出笑容，眼底落寞著無人能懂的幽光︰“他的本體狼狽不堪、又骯髒不已，倘若偽裝正是最好的方式，想來，他一定會這樣選擇。”
‘…喂喂，這位小友，我雖然是沒那麼優秀，可你也不能這麼當面損我啊？’
本該高興有人贊同自己觀點的幽魂，悶在一旁憋了半天，听見男孩嗓音中蘊含的難言的意味，終于沒忍住義憤填膺地開始反駁起他來。
縴長的睫毛鴉羽般垂攏，神千落似乎在思量著什麼，語氣頓了一下，重新開口，非偽裝不可的觀念感倒是減淡了不少︰“只是見幽魂想法奇特，心有所感而已，不必太過在意。”
重雲看著這樣捉摸不透的他，一時欲言又止，且不知所措。
當代璃月小朋友的心底都壓抑著這樣沉重的心緒嗎？
…這實在讓人忽視不起來啊。
“與鬼怪通訊的術法，學會了罷。”
“啊…嗯。”冷不丁對上男孩的視線，重雲心底一跳，忙不迭點頭，“你先前在我面前演示過一遍，我學會了。”
神千落還是淡然的樣子，站直身體︰“好，該到了找那幽魂單挑的時間了。”
通訊球另一端正聊得興致勃勃的幽魂︰？？？
套話得知了幽魂的徘徊地點後，重雲的捉鬼之路格外順暢了起來，神千落終是好好安分地擔任起總監的職責，注視著少年苦練之下熟練驅邪的背影。
當然也不能否認是幽魂被純陽之體嚇得。
只是男孩難得心緒不寧地閉了下眼楮。
…他搞不懂。
也感到了無與倫比的厭煩，不那麼想要弄懂了。
他口中評價的幽魂，其實更大程度上代指著他自己。
繼續偽裝下去，不也是很好嗎？飾演一個在眾人眼中沒心沒肺，聰明懂事的同伴，混跡在大家之中，守護著所謂的人類。
明明這樣就足夠令神明感到藉慰了。
…偽裝。
真的要永無止境的偽裝下去嗎？
咬咬牙將目光從與道謝女子交談謙遜的重雲身上移開，男孩突地後退，身形迅速消融在孤寂的月光里。
只剩熱熱鬧鬧的小橋流水，有光芒拼接出海面的碎片，婆娑輕語的影順著草木叮咚淌落。
“咦？千落去了哪里，是去找下一位競爭對手了嗎？還沒和他好好道謝…教會了我如何和鬼怪對話。”
談話間不經意地回頭，重雲愣了一下，悵然若失地左右環顧，最終還是無奈嘆氣，“不過，以他的實力，就算在樹林里亂跑…”
“也不必擔心出現什麼意外吧…”
•
夜間的樹林格外恐怖森然。
神千落喘著氣，終是在荒無人煙處停下，單手撐住樹干，眼底翻涌的情感還是無法抑制著，冷笑著低語出聲。
“為何不肯見我？”
滾滾的風呼嘯過男孩柔軟的發梢，攜卷來樹葉踫撞後詭異的竊竊私語，四下死寂無聲。
他緩緩站直身體，胸口灼熱地稍許起伏，眼底的暗茫逐漸從眸瞳最深處顫抖開來︰“…你是在嘲笑這樣的我嗎？”
“小心又謹慎地觀察著所有人的態度，故作姿態地模仿曾經惹人喜歡的神千落，卻驚訝地發現…”
“現在的我和他並不一樣，我還是成為不了那個人？”
男孩稚嫩的嗓音近乎帶上了破碎的輕顫，垂落在身側的指尖，也一點一點彷徨地收攏。
「哈。」
他終是在最出乎意料的剎那，听到了心底少年輕蔑的淡笑，身形在這一剎突地僵住了。
“你…！”
「想在他的面前還原他最追憶的故人？我自身也承認的偽劣者啊。」少年的聲音總是那樣好听又清朗，就像淌過石間的清冽山泉，卻在玩味的輕佻下，割裂出全然冷漠的輕蔑。
“你究竟…”
「那麼，你可曾想過，無論何時何地的他，其實也都帶著滿身的偽裝呢？」
瘋狂壓抑在心底，想要質疑的無數話語，在這一剎，盡數卡在了男孩的喉嚨之中了︰“…什麼？”
錯愕的這一瞬，他甚至以為自己听錯了。
心底的聲音似乎隨著他的驚詫，愈發不甚偽裝地暴露出興奮和惡意了。
「你的模仿並沒有錯哦。你成為不了他，也永遠不可能是他。他的設定是虛假的，那麼，你也做一個虛假的存在就好了。」
「精神崩潰過一次，就不要隨隨便便離開他了罷，呆在他的身邊做一個乖巧的小孩子不也是很好嗎？」
“我…”
親眼目睹了男孩的失神，那道聲音笑得更歡快了。
「佔據了足夠的優勢，竟還是奢求至此。讓我想上一想，究竟是怎樣的野心，甚至使你妄圖…得到他更多的理解和交流？」
“我…沒有…”僵立在徹骨的寒風中，男孩無數次想要開口反駁什麼，支離破碎的掙扎卻盡數淹沒在少年輕佻殘酷的話語里了。
「…真是的，你是在蠱惑我奪回我的身體嗎？」
少年還是飄忽地笑了出來，滿是挑釁的嗓音絲絲縷縷，染上了些假惺惺的安撫。
「好啦，你該前往黃金屋了。正有人趕往那里，阻止愚人眾的公子搶奪神之心。」
「幫助他守好璃月，見證人類的成長，才是所有人希望看到的結局，不是嗎？」
最終的最終，少年維持著淺笑語調的輕快，毫不憐惜地再一次隱匿起來，化解在幾近崩潰的意識之中。
「活成所有人想要的樣子——」
「這才是最真實的神千落啊。」
「別再…」
「任性了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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