嗡——!
空氣發出一聲極其細微、卻異常清晰的顫鳴!
柳如山只覺得眼前一花!
小溫的手臂和長劍仿佛在揮動的瞬間模糊了一下!一道、兩道、三道……數道凝而不散的、宛如實質的劍影殘光清晰地滯留在她揮劍的軌跡之上,如同被凍結的流光!
那殘影並非虛幻,而是速度達到極致時,光線在視網膜上留下的短暫欺騙!那破空之聲,銳利得仿佛能割裂耳膜!
柳如山看得目瞪口呆,嘴巴微張,仿佛被扼住了呼吸。這一劍……快到匪夷所思!快到超越了他理解的極限!這要怎麼學?這根本就不是人力所能企及的速度!
然而,當小溫那毫無情緒波動的目光再次掃過來時,那冰冷的壓力瞬間驅散了他所有的雜念和畏難。
柳如山咽了口唾沫,深吸一口氣,竭力模仿著小溫剛才的動作,調動全身的力氣,手臂僵硬地、緩慢地向前揮出——
呼……
只有衣袖帶起的微弱風聲。別說殘影,連一絲像樣的破空聲都沒有。他揮出的,只是一記在任何一個初級武館都能看到的、最普通不過的斜劈。
小溫並未出言點評,甚至連眉頭都沒有皺一下。她只是極其自然地再次抬手,重復了剛才那揮劍的動作。
“這是……?!”柳如山用力揉了揉自己的眼楮,幾乎不敢相信眼前的景象!
一模一樣!
動作的起始角度、手臂揮動的軌跡、手腕發力的瞬間、劍鋒停止的位置……甚至那手臂在空氣中留下的模糊殘影數量、消散的速度……每一個最微小的細節,都如同用最精密的尺子丈量過,用最精準的刻刀復刻下來!兩次揮劍,宛如鏡中倒影,分毫不差!
驚濤駭浪在柳如山心中轟然翻涌!在他的認知里,這根本是不可能完成的事情!
人不是機器!每一次呼吸,每一次心跳,肌肉的每一次細微顫動,甚至情緒的絲毫波動,都會讓動作產生微小的、不可避免的差異!
即便是最頂級的劍術大師,也不可能保證兩次完全相同的動作做到每一個細節都絕對一致!
這需要的已不僅是技巧,而是對身體、對力量、對空間感達到了一種匪夷所思的絕對掌控!
他自問,窮盡一生之力,恐怕也做不到這一點。
但小溫師傅讓他跟著學,就一定有她的道理!這看似簡單到枯燥的重復,或許就是通往那極速之巔的唯一階梯!
一股難以言喻的明悟和強烈的決心取代了之前的震驚和茫然。
柳如山眼神變得無比專注,他不再去想“能不能做到”,而是沉下心,小心翼翼地調動起每一塊相關的肌肉,摒棄所有雜念,目光緊緊鎖定小溫的動作,再次朝著那個固定的方位,全神貫注地揮出了手中的劍。這一次,他不再追求形似,而是試圖去感受那種“精準”和“控制”的韻律。
“咻……”柳如山揮劍的破風聲)
“嗡——!”小溫揮劍的破風聲)
“咻……”
“嗡——!”
……
單調而富有節奏的揮劍聲,開始在雲歸處第二層空曠的修煉場中持續不斷地回響起來。
前者的揮劍聲,干脆、利落、迅疾如電,每一次都帶著撕裂空氣的銳鳴和令人心悸的殘影;
後者的揮劍聲,則顯得拖沓、滯澀、力不從心,如同初學者的笨拙模仿。
兩道截然不同的聲音交織在一起,形成一種奇特的韻律,一個代表著已然矗立的巔峰,一個象征著艱難攀爬的起點。
冰冷的空氣中,只剩下這枯燥重復的聲響,以及少年眼中那越來越亮、越來越堅定的光芒。
日影西斜,將修煉場沉重的石門拉出長長的陰影。伴隨著一陣略顯滯澀的“嘎吱”聲,石門緩緩洞開,柳如山幾乎是踉蹌著從中挪了出來。
整整半日,在第二層修煉場那遠超想象的威壓與嚴苛錘煉下,他耗盡了最後一絲氣力。
此刻的他,面色蒼白如紙,額發被汗水浸透,一縷縷貼在額角,眼神渙散失焦,連腳步都虛浮得如同踩在棉花上,每邁出一步都帶著沉重的拖沓感,仿佛連抬起腿都成了負擔。
剛踏出石門,刺目的夕照讓他下意識眯了眯眼。模糊的視線中,一個熟悉的身影倚靠在門旁的石柱上。是路遙。
他姿態閑適,手里正隨意地翻動著一本泛著陳舊光澤、書頁邊緣已磨得發毛的黃皮書冊。陽光落在他身上,映得那黃紙冊子仿佛鍍了一層金邊。
路遙顯然第一時間就捕捉到了柳如山的狼狽。
他合上書卷,嘴角勾起一個促狹的笑容,目光在柳如山身上上下掃視,帶著毫不掩飾的戲謔︰“喲,出來了?跟小溫學得如何?這‘收獲’……看著可不太輕松啊。”
柳如山勉強站穩身形,胸腔劇烈起伏,大口喘著氣。他抬手抹了一把臉上的汗水,露出一抹比哭還難看的苦笑︰“路前輩……收獲……確實頗豐。
只是這過程……”他頓了頓,仿佛回想起了修煉場中那無處不在、幾乎要將人碾碎的重壓和溫秋水看似平靜卻步步緊逼的指點,聲音都帶著一絲疲憊的沙啞,“……實在有些……艱難。”
“哈哈哈!”路遙朗聲大笑,似乎柳如山的窘態極大地愉悅了他,“好事多磨,好事多磨嘛!年輕人,這點苦頭算什麼。”
他一邊說著安慰的話,一邊極其隨意地將手中那本厚重的黃皮書朝柳如山拋了過去,“喏,看看這個,換換腦子。”
“嘩嘩嘩——!”
書冊在空中劃出一道弧線,幾百頁紙張在氣流中劇烈翻動,發出急促而響亮的摩擦聲。
柳如山心頭一驚,生怕這看起來就年代久遠的冊子散了架,急忙強打精神,伸出有些發顫的雙手去接
。入手沉甸甸的,帶著紙張特有的干燥氣息。他小心翼翼地將其攤開在臂彎,目光落在扉頁上。
只見那頁頂端正中,一行古樸蒼勁的大字赫然在目︰
“源師榜第一,夏孤陽,六印源師巔峰,參悟時間真意,曾以一己之力,同時擊敗三位同階巔峰高手。”
下方密密麻麻的小字,則記載著這位傳奇人物的生平事跡與驚世戰績。柳如山心頭微震,能被冠以“第一”之名,其威勢可想而知。他下意識地翻動書頁,急切地想看看這九域之巔還有哪些豪杰。
然而,連續翻過數頁,映入眼簾的名字後綴,竟清一色都是“六印源師”!
“這源師榜上……不會全都是六印源師吧?”柳如山嘴角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一下,一股難以言喻的荒謬感和巨大壓力瞬間攫住了他。六印!那對他這個剛踏入源師之路不久的人來說,簡直是遙不可及的星辰大海。
路遙將他臉上那混合著震驚、無語和一絲挫敗的表情盡收眼底,不由搖了搖頭,帶著幾分過來人的唏噓道︰“想什麼呢?
六印源師已是鳳毛麟角,整個榜單,也不過才佔了半數席位而已。
余下的,自然便是五印源師了。”
半數?
柳如山猛地想起昨日在天工坊,那位巧笑倩兮的女侍者曾提過,這本最為詳盡的《源師榜》,足足收錄了九域之內五千名頂尖源師!一半之數,那便是兩千五百余名六印源師!
“嘶——!”
一口涼氣不受控制地從齒縫間倒灌而入,直沖肺腑。
九域浩瀚無垠,生靈何止億萬?站在頂峰的六印源師,竟然只有兩千余位?
這比例之懸殊,簡直令人窒息!路遙那句“少之又少”,此刻听來,字字如錘,敲打在他心頭。
“讓你看這榜,可不是讓你只盯著前面這些神仙打架的。”路遙踱步過來,語氣帶著點無奈,伸手從柳如山臂彎里抽出那本厚重的黃皮書。
粗糙的手指熟練地捻動書頁,發出沙沙的聲響,很快便翻到了中間偏後的某一頁。他將書重新遞到柳如山眼前,“喏,看看這個。”
柳如山依言垂目看去,目光落在書頁頂端第一行。
源師榜第三十六位,溫秋水,御氣宗四象護法之一,六印後期修為。”
“溫秋水?”柳如山猛地抬頭,眼中滿是難以置信,“這是……小溫師傅?!”
“不然還能有誰?”路遙臉上頓時浮現出一種與有榮焉的自豪,仿佛上榜的是他自己,“小溫可是我們‘四象’里修為最高、實力也最強的那個!
只不過她性子淡,不愛與人爭斗,名聲不顯罷了。真要動起手來,嘿嘿,”他壓低聲音,帶著點神秘,“能穩壓她一頭的,恐怕也只有排進前二十的那些怪物了。”
溫師傅竟然如此厲害?柳如山心中波瀾起伏,對那位看似清冷寡言的女子的敬畏更深了一層。同時,一個念頭不可抑制地冒了出來︰
路前輩身為四象護法之一,他又排在第幾呢?他忍不住抬眼偷瞄了一下路遙,然後目光悄悄下移,手指微動,就想繼續往後翻閱,尋找路遙的名字。
然而,就在他指尖剛剛觸踫到書頁的剎那——
“嗖!”
一道快得只剩殘影的黑光閃過,臂彎猛地一輕!那本厚重的黃皮書竟已不翼而飛!
柳如山愕然抬頭。
只見路遙不知何時已站到了一步開外,正煞有介事地將雙手負在身後,腰板挺得筆直,腦袋高高揚起,專注地凝視著尚是夕陽余暉的天空,用一種極其夸張、抑揚頓挫的語調感嘆道︰
“哎呀呀——!今晚這月色……當真是皎潔如玉,美不勝收啊!”
柳如山側過身子,目光精準地越過路遙故作姿態的背影,果然瞥見那本消失的黃皮書,此刻正被他偷偷摸摸、緊緊攥在背在身後的那只手里,書角都被捏得有些變形了。
柳如山︰“……”
他默默地收回目光,對著那假裝賞月的背影,無聲地癟了癟嘴。
時光如流沙,轉眼又過了兩日。
第三場至關重要的武戰之日,終于來臨。
清晨的薄霧尚未散盡,阿柔、三金等人便已聚在院中,目送路遙帶著整裝待發的柳如山離去。氣氛有些凝重,少了平日的輕松。
然而,直到路遙和柳如山的身影消失在視野盡頭,那位本該在此刻給予柳如山最後指點或鼓勵的溫秋水,卻依舊不見蹤影。
三金心中好奇難耐。
她悄悄溜到通往二層修煉場的厚重石門前,側耳傾听,里面竟隱隱傳來密集而凌厲的破空之聲,仿佛有狂風暴雨在肆虐。
她猶豫了一下,小心翼翼地推開一道縫隙,探頭向內望去。
眼前的景象讓她瞬間屏住了呼吸。
只見空曠的修煉場中央,溫秋水正手持一柄寒光四溢的長劍,身形快如鬼魅。
她的動作不再是往日的行雲流水、優雅從容,而是充滿了某種壓抑到極致的狂暴力量。
劍鋒每一次揮出,都撕裂空氣,發出尖銳刺耳的厲嘯!
更令人心悸的是,那凝練到極致的劍氣所過之處,空間竟如同脆弱的布帛般被硬生生劃開,留下一道道短暫存在、閃爍著幽暗光芒的狹長裂縫!
汗水浸濕了她額前的碎發,黏在光潔的額角。
她的臉頰因劇烈的運動而泛著紅暈,但那雙平日清冷如秋水般的眼眸,此刻卻燃燒著一種近乎陌生的凶狠與執著,周身散發出的冰冷煞氣,讓門縫外的三金都感到一陣刺骨的寒意,不由自主地縮了縮脖子。
“溫……溫姐姐?”三金從未見過溫秋水這副模樣,怯生生的聲音帶著一絲顫抖,細若蚊蚋地飄了進去。
“鏗——!”
那疾風驟雨般的劍勢戛然而止。
寒光凜冽的長劍穩穩停在半空,劍尖猶自嗡鳴。
溫秋水保持著出劍的姿態,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仿佛化作了一尊冰冷的雕塑。只有她微微起伏的胸膛和那異常銳利、仿佛穿透了虛空的目光,顯示著她內心的劇烈波動。
空曠死寂的修煉場內,時間仿佛凝固了許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