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金像只活潑的小鹿，蹦蹦跳跳地躥到柳如山面前，纏著他非要他把打斗的詳細過程再說一遍，最好連對方用了什麼招式、表情如何都描述清楚。
柳如山被纏得無法，只得簡略復述了一遍。然而，當他說到如何避開對方攻擊時，阿柔的秀眉卻微微蹙起，帶著一絲明顯的不悅︰
“柳如山，你為何不用我教你的‘圓融功’閃避之術？是覺得我的功夫不夠看，還是你自恃過高？”
“呃……”柳如山頓時語塞，感覺後頸有點發涼。
他下意識地瞥了一眼旁邊抱著胳膊、一臉看好戲表情的路遙，大腦開始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瘋狂運轉。
“阿柔姐姐，您這可是冤枉我了！”柳如山臉上瞬間堆起無比真誠甚至帶著點諂媚的笑容，語速飛快，
“絕對不是您教的功夫不好！實在是……實在是那南家人太弱了！您是沒看見，他那攻擊軟綿綿的，毫無力道可言，破綻百出！
對付這等貨色，哪配動用阿柔姐姐您親傳的保命神技‘圓融功’？那不是殺雞用牛刀嘛！”
他一邊說，一邊夸張地比劃著，極力貶低著南飛塵，
“再說了，殺雞焉用牛刀？阿柔姐姐您教給我的，那可都是緊要關頭能救命的本事！是壓箱底的絕技！
我豈能為了對付一個廢物就輕易暴露？那不是辜負了姐姐的一片苦心嘛！
那等神功，自然是要留著對付真正的強敵，比如那個什麼南飛嶂的時候再用，才能顯出威力，對吧？”
這一通馬屁拍下來，阿柔原本緊繃的俏臉漸漸緩和，雖然依舊故作矜持地輕哼了一聲，但眉宇間那點不悅已然煙消雲散，甚至嘴角還隱隱勾起了一絲微不可察的滿意弧度。
路遙在一旁看得直翻白眼，無奈地搖頭，笑罵了一句︰
“你小子！這張嘴啊，死的都能被你說活了！”
這見風使舵、拍馬屁的本事，他算是服了。
三金更是夸張地使勁搓著自己的兩條胳膊，仿佛要搓掉一層雞皮疙瘩，哇哇大叫道︰“受不了了受不了了！
阿柔姐姐，你這聲‘姐姐’叫得也太肉麻了吧！我的雞皮疙瘩都掉一地啦！你怎麼受得住的呀？”
阿柔聞言，美眸一橫，瞪了路遙和三金一眼，下巴微揚，帶著幾分得意和護短︰“哼！人家愛怎麼叫我，那是人家的心意，你們管得著嗎？”
她話鋒一轉，帶著幾分探究和玩味，重新看向柳如山，
“倒是柳公子你……今日可真是讓我們開了眼界呢。深藏不露啊！
最後擊敗那南家小子所用的那招源術，奇詭絕倫，瞬間爆發之力驚人……我們幾個，可都是聞所未聞呢！”她的目光變得意味深長起來，顯然對柳如山隱藏的手段充滿了好奇。
後者聞言一窒，仿佛被無形的絲線勒住了喉嚨，他眼神閃爍片刻，終究還是壓下心頭翻涌的思緒，老老實實地回答︰“此術……確是我從一本殘破古籍上偶然習得，來歷已不可考。
對付同階源者，確有意想不到的奇效，只是……”他頓了頓，沒再說下去，言下之意是這手段有些上不得台面，或是有其限制。
阿柔幾人聞言，彼此交換了一個了然的眼神，唇角皆勾起一抹善意的微笑，默契地沒有再追問下去。在這源力縱橫的世界里，誰沒有幾件不足為外人道的隱秘？
柳如山並非御氣宗嫡傳弟子，不過是機緣巧合暫留于此的過客，即便身懷天大的秘密，只要不對宗門存有歹意，又何必刨根問底？
他的價值，在于其展現出的驚人悟性與潛力，而非那些藏于暗處的過往。
“好了，小家伙，”阿柔眼波流轉，帶著幾分促狹的笑意，目光越過眾人，落在角落里那位抱劍而立、仿佛與周遭喧囂隔絕的縴細身影上，“這幾天，該輪到小溫妹妹教導你了。”
她似乎想到了什麼極有趣的事情，那嫵媚的笑容里又添了幾分看好戲的意味，“可要打起十二分精神哦。”
柳如山心中猛然一動。路前輩是沉穩厚重的土象護法，阿柔姐姐是柔韌靈動的水象護法，三金兄弟即將接替老火象護法的位置……那麼眼前這位清冷如冰、氣息似有似無的抱劍女子，必然就是那神秘莫測的風象護法——小溫了！
這個念頭如同閃電劃破迷霧，瞬間點亮了他記憶深處的一個角落。
風之真意！他曾在一次寒鳩域山洞那一次的頓悟中，模糊地觸及到一絲風之真意的雛形，那是一種關于速度、軌跡與無孔不入的玄妙感知，卻始終如霧里看花，難以凝實。
若能得這位專精風象的護法親自指點幾日……柳如山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一股強烈的渴望在胸中升騰——完善那雛形，甚至將其真正化為己用的契機，或許就在眼前！
“嗯。”抱劍的女子——小溫，似乎連目光都吝于給予，只是極其輕微地、幾乎無法察覺地點了點頭，仿佛那一聲回應已是極大的恩賜。
隨即，她沒有任何多余的動作，甚至未曾看柳如山一眼，便已轉身，足下無聲，像一縷被風吹拂的輕煙，徑直飄向了通往二樓的階梯。
路遙見狀，嘴角忍不住抽搐了一下，似乎對小溫這“惜字如金”又“行動如風”的作風頗感無奈。
他蒲扇般的大手順勢在柳如山背上一推，帶著幾分催促的意味︰“傻小子，還愣著干什麼？快跟上去啊！她……咳，她不太愛說話。”
誰曾想，路遙這看似隨意的一推，蘊含的力道卻遠超他預估。
柳如山正沉浸在對風之真意的憧憬中，猝不及防之下，只覺得一股沛然巨力猛地撞在後背，整個人瞬間失去了平衡，驚呼都來不及發出，便以一個極其狼狽的姿勢向前撲倒，結結實實地摔了個五體投地！
“咚——！”
沉悶的撞擊聲在一層空曠的修煉場中驟然炸響，清晰得甚至帶起了回音。
不少原本沉浸在源力修煉中的源師被這突如其來的聲響驚擾，紛紛睜開雙眼，目光帶著疑惑或戲謔投向聲音來源——只見柳如山正灰頭土臉、齜牙咧嘴地從地上掙扎著爬起來，嶄新的練功服沾滿了灰塵。
就在他狼狽不堪地抬起頭，試圖掩飾尷尬時，目光恰好捕捉到樓梯轉角處——那已經踏上幾級台階的小溫，不知何時竟停下了腳步，微微側身回眸望來。
清冷的眸光落在他這副“五體投地”的滑稽模樣上，那張仿佛萬年冰封、不染絲毫情緒的精致小臉上，極其罕見地，那緊抿的唇角竟微微向上彎起了一抹極淡、卻無比清晰的弧度。
那笑容如同冰原上驟然綻放的一朵雪蓮，雖冷，卻帶著一種驚心動魄的奇異美感，一閃而逝，快得讓人疑是幻覺。
柳如山臉上騰地燒了起來，顧不得拍打灰塵，連忙手腳並用地爬起，匆匆對樓下投來關切目光的路遙和阿柔點了點頭，便逃也似地跟上了小溫那飄然遠去的身影。
直到兩人的身影消失在樓梯盡頭，路遙臉上那點促狹的笑意才緩緩斂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貨真價實的愁容。他撓了撓他那亂糟糟的頭發，憂心忡忡地低聲嘟囔︰
“以小溫那比冰塊還冷的性子，三棍子打不出……呃，是半天憋不出一個字來，她……她真的能當好一個師傅嗎？可別把那好苗子給凍壞了……”
“喲~”阿柔拖長了調子，一雙美目流轉著狡黠的光，斜睨著路遙，縴縴玉指掩著紅唇，發出銀鈴般的輕笑，
言語間帶著幾分顯而易見的調侃和“陰陽怪氣”︰“路大塊頭，看不出來啊，你還挺關心我們小溫妹妹的嘛？
怎麼，心疼了？要不……你去二層陪著？正好你也指點指點那小子土象的厚重？”
路遙被她說得老臉微紅，連忙擺手，甕聲甕氣地辯解︰“胡……胡說什麼！我是擔心柳如山那小子！
你是沒看見他那悟性，簡直是塊未經雕琢的璞玉！
要是因為小溫不擅教導，白白浪費了這幾天，學不到風之真意的精髓，那豈不是暴殄天物？太可惜了！”
“哼！”阿柔輕哼一聲，收起了玩笑的神色，語氣卻帶著一種復雜的、既欣賞又有點不服氣的味道︰“放心吧你！以那小家伙的悟性，根本不需要別人掰開揉碎地講。
有些東西，看，就夠了。你以為他前幾日是怎麼把那‘圓融功’使得有模有樣的？
我不過演示了幾遍……”想起柳如山那近乎妖孽的學習速度，她心里又泛起一絲難以言喻的滋味，仿佛自己苦練多年的成果被人輕易窺破並模仿了去。
雲歸處第二層修煉場。
這里的空間比一層更加開闊，也更顯清冷。
巨大的窗欞透進天光，照亮了光潔如鏡的地板，空氣中彌漫著一種近乎凝固的寂靜，只有窗外偶爾掠過的風聲帶來些許流動感。
小溫靜靜地佇立在修煉場邊緣，身形筆直如槍，懷中那柄古樸的長劍仿佛與她融為一體，散發著生人勿近的寒氣。
她目視前方虛空，眼神空茫，仿佛神游物外。
柳如山畢恭畢敬地站在幾步開外，連呼吸都不自覺地放輕了。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半炷香的時間過去了，偌大的修煉場內，只回蕩著他自己略顯粗重的呼吸聲和小溫那幾乎微不可聞的吐納。她依舊像一尊完美的冰雕，沒有開口的跡象。
汗水悄悄浸濕了柳如山的鬢角。這無聲的壓力，比任何咆哮訓斥都更讓人心頭發緊。
“咳！”他清了清干澀的嗓子，小心翼翼地打破了這令人窒息的沉默，試探著開口︰“小溫……師傅？我們……可以開始了嗎？”
“好。”
清冷的聲音如同冰珠墜落在玉盤之上，清脆，短促，不帶一絲溫度。話音未落，柳如山只覺眼前一花！
一道寒光！
純粹、凝練、快到了極致！仿佛憑空炸裂的一道閃電，撕裂了空間，帶著刺骨的鋒芒直刺而來！目標正是他的腹部！沒有花哨的起手式，沒有迷惑的虛招，只有最直接、最致命的“快”！
柳如山瞳孔驟然收縮成針尖大小，全身的汗毛瞬間倒豎！幾乎是本能反應，他腰間的佩劍在千鈞一發之際出鞘，化作一道匹練橫擋身前！他自認出劍速度在同輩中已是佼佼者。
然而，“叮”的一聲輕響！
他的劍，落空了！
不，不是落空！是對方的劍太快！
快到他格擋的動作才剛剛成型，那冰冷的劍尖已經精準地點在了他小腹位置的衣料上！一股銳利的刺痛感隔著衣物傳來，雖未真正刺入，但那瞬間的死亡觸感讓他渾身血液都幾乎凍結！
他甚至沒看清劍是如何來，又是如何去的。
小溫的身影已回到原位，仿佛從未動過。她收劍的動作流暢自然得如同呼吸。
她微微歪了歪頭，清冷的眸光落在柳如山驚魂未定的臉上，似乎在觀察他的反應，又像是在思考如何表達，最終只吐出三個字︰
“太慢了。”
柳如山也陷入了沉默，握劍的手心一片冰涼，甚至微微顫抖。
他從小練劍，寒暑不輟，浸淫劍道已逾十載，自認見識過不少名家劍法。
或詭譎多變，或氣勢磅礡，或刁鑽狠辣……但他從未見過、甚至從未想象過這樣的劍！
摒棄了一切繁復的變化，剝離了所有華麗的身法輔助，將“快”這一要素推演到了純粹而恐怖的境地！
那已不是凡俗的劍招，更像是……一道意念驅動的九天落雷！意念所至，劍鋒即至！瞬息之間，勝負已分，生死已判！
死寂在空曠的修煉場中蔓延。片刻之後，小溫才再次開口，聲音依舊平淡無波，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指令︰
“你。跟著我學。”
說罷，她不再看柳如山，右手抬起，手中長劍以一個看似極其簡單、毫無花哨的動作，輕描淡寫地向斜前方一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