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萍城中流傳的每一個版本都繪聲繪色地描述著南飛羽的“慘死”和柳如山的“卑劣”,將竊取家族重寶的罪名死死扣在柳如山頭上。
一時間,柳如山這個名字成了貪婪、無恥、背叛的代名詞。所有源者、源師都在交頭接耳,議論紛紛,目光卻都不約而同地投向了南家府邸的方向,帶著審視、好奇和幸災樂禍。
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對于南家這樣盤踞青萍城數百年的龐然大物而言,臉面有時比性命更重要。
家族寶物被外人“竊取”,這簡直是奇恥大辱!若不采取雷霆手段,不死不休,南家的威信將蕩然無存。整個青萍城都在觀望,等待著南家狂風暴雨般的反應。
南家議事廳,氣氛凝重得如同暴風雨前的死寂。巨大的紫檀木長桌旁,家族核心人物分列而坐。
主位上的二長老南震海,一張國字臉此刻已氣得鐵青,虯結的肌肉在太陽穴處突突直跳,握著座椅扶手的手背上青筋畢露,仿佛下一秒就要將那堅硬的紅木捏碎!
“是誰?!”南震海的聲音如同壓抑著雷霆的怒獅咆哮,震得大廳梁上的灰塵簌簌落下。
他布滿血絲的雙眼掃過在座的每一個人,那目光銳利得幾乎要刺穿人心,“是誰把飛羽的死訊,還有那些狗屁不通的謠言傳出去的?!說!”
他根本不是在詢問,而是在怒斥,狂暴的源師威壓毫無保留地釋放出來,讓大廳內修為稍弱的人感到一陣窒息般的胸悶。
三長老等人眼觀鼻,鼻觀心,沉默不語。廳內一片死寂,落針可聞。這種關乎家族核心機密和未來走向的泄密,沒人願意輕易沾邊。
就在這令人窒息的沉默中,一個身影霍然站起。正是南飛嶂。
他迎著南震海幾乎要噴出火來的目光,臉上帶著恰到好處的沉痛與“焦急”,語氣“懇切”地朗聲道︰“二長老!息怒!
事已至此,追究是誰泄露的消息固然重要,但眼下更緊要的是,家族的重寶確實流落在外人柳如山手中!這是不爭的事實!
當務之急,是想辦法將那寶物追回,挽回我南家的損失和顏面啊!否則,任由那賊子躲在御氣宗內逍遙,我南家如何在青萍城立足?”
他一番話說得“大義凜然”,仿佛一心只為家族著想。
然而,在座的都是活了幾十年甚至上百年的老狐狸。南飛嶂此刻跳出來,如此急切地將矛頭指向柳如山和寶物,其用意簡直是昭然若揭——這不就等于不打自招,承認了這滿城風雨正是他南飛嶂一系在背後推波助瀾嗎?
南震海胸中的怒火幾乎要炸裂開來,他死死盯著南飛嶂那張看似誠懇實則暗藏得意的臉,強行將翻涌的氣血壓了下去。
他緩緩吸了一口氣,聲音反而變得異常冰冷,如同極地寒冰摩擦,一字一頓地問道︰
“哦?是飛嶂啊……說得言之有理。那你待如何?”
每一個字都像是裹著冰碴子,砸在眾人的心上。那銳利的目光,仿佛已經穿透了他的偽裝,看到了他內心最深處那點見不得光的算計。
南飛嶂沉浸在自鳴得意中,對長老們語氣里潛藏的冷意渾然不覺。他只覺得自己的提議正中要害,仿佛已經看見那柳如山在當面對質下狼狽不堪、乖乖獻寶的模樣。
他挺直了腰板,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揚,臉上是一副“此計必成,大功在握”的篤定神情。
“諸位長老明鑒!”他聲音洪亮,帶著幾分邀功的急切,“依晚輩愚見,此事其實不難!只需親赴御氣宗,找到那柳如山,當面鑼對面鼓地盤問一番!
他一個外人,在我南家長老威壓之下,豈敢不吐露實情?屆時,家族寶物自然手到擒來!”他越說越覺得順暢,仿佛勝利的果實唾手可得。
四長老南清漪那雙清冷的眸子掃過他,如同冰錐刺骨,聲音里不含一絲溫度︰“呵,說得輕巧。那你覺得,誰去御氣宗‘盤問’這位柳如山,最為合適呢?”
這突如其來的反問像一盆冷水,讓南飛嶂發熱的頭腦瞬間一激靈。他終于察覺到大殿內的氣氛並非他想象的熱切支持,反而彌漫著一股壓抑的審視。
他心頭猛地一跳,後背滲出冷汗,慌忙改口,聲音也低了幾分︰“這……此事關系重大,自然……自然全憑各位長老定奪!晚輩不敢妄言!”
“哼!讓我們定奪?”二長老的怒哼如同悶雷炸響,他眼中寒光一閃,“我看你這牙尖嘴利、不知天高地厚的東西去最合適不過!”
話音未落,一股無形的恐怖力量驟然凝聚,如同實質的尖刺,帶著撕裂神魂的劇痛,狠狠扎進了南飛嶂的腦海!
“啊——!”南飛嶂發出一聲淒厲的慘叫,仿佛靈魂被瞬間洞穿。
他雙手死死抱住頭顱,身體像被抽去了骨頭般轟然倒地,在冰冷的玉石地面上痛苦地翻滾、抽搐,臉色瞬間褪盡血色,只剩下無盡的痛苦和驚駭。
三長老南震瑾默默看著這一幕,眉頭微蹙,暗自搖頭。
直到南飛嶂的慘叫聲漸漸弱下去,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和抑制不住的呻吟,他才緩緩開口,聲音沉穩而凝重︰“二哥息怒。飛嶂年少輕狂,自有懲戒。
然家族寶物關乎我南家顏面與根基,絕不能長久流落于外人之手。御氣宗,無論如何還是得去一趟的。”
南震岳陰沉的目光從地上蜷縮的身影移開,落在南震瑾身上,沉吟片刻,緩緩道︰“不錯。如今全城上下,多少雙眼楮都在盯著我南家,等著看我們如何處置這‘家丑’。你去,切記不可仗勢欺人,落人口實。
只須擺事實,講道理,讓他明白利害。若那小子冥頑不靈,油鹽不進……”他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厲芒,“我自有其他手段,讓他乖乖就範。”
“是,我明白了。”南震瑾微微頷首,神情肅然。他不再多言,轉身便欲離去。
“等等!”二長老南震岳擰緊了眉心,心頭忽然掠過一絲莫名的不安,仿佛有什麼不好的事情將要發生。他沉聲補充道︰“四妹、五妹,你們也一同前往。
此行雖以交涉為主,但御氣宗畢竟是他人的地盤,人多些,若真有什麼事端,也好有個照應。”
四長老南清漪和另一位相貌與其有幾分相似、氣質更顯沉靜的五長老南清泠對視一眼,同時點頭︰“遵命。”
此時,艱難爬起、退回到人群陰影中的南飛嶂,雖然臉色依舊慘白如紙,額角冷汗涔涔,但看到三位實權長老竟要一同出動,去對付那個小小的柳如山,他扭曲的嘴角竟忍不住再次向上咧開,露出一抹混合著痛苦與快意的、極其詭異的笑容。
他仿佛已經看到柳如山在三位長老的威壓下跪地求饒,雙手奉上寶物的場景,而自己,作為“首倡之功”者,必然能分得一杯羹!那些夢寐以求的家族重寶,似乎已近在咫尺……
雲歸處,柳如山密室。
一方蒲團之上,柳如山盤膝而坐,周身氣息內斂,正沉浸在深沉的調息之中,修復著前些日子激戰留下的暗傷。密室內光線柔和,只有他悠長平穩的呼吸聲。
“咚咚咚!咚咚咚!”一陣毫不客氣、近乎砸門的巨響驟然響起,粗暴地撕裂了密室的寧靜。
柳如山眉頭微皺,無奈地睜開雙眼,眸中閃過一絲被打擾的不悅,但很快恢復平靜。“進來吧。”他的聲音帶著一絲剛結束修煉的沙啞。
門“吱呀”一聲被推開,小女孩三金像只靈巧的兔子蹦了進來。
她眨巴著大眼楮,看著柳如山依舊穩坐蒲團,絲毫沒有起身的意思,不由得感到奇怪︰“喂!柳如山!你怎麼還在這里養你的烏龜傷啊?外面都吵翻天啦,全城的人都在議論你呢!”
柳如山聞言一愣,眼中滿是困惑︰“議論我?議論我什麼?這幾日我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就在此靜修療傷,能有什麼可議論的?”
三金見他這副茫然不知的模樣,頓時來了精神,臉上露出狡黠的笑容,嘻嘻笑道︰“哈!你還蒙在鼓里呢?
告訴你吧,現在外面都傳遍了,說你把南家的什麼傳家寶給偷偷拿走了!說得有鼻子有眼的,好像他們都親眼看見你揣懷里跑了似的!”
“什麼?!”柳如山猛地站起身,滿臉的難以置信,“我拿了南家的寶物?我自己怎麼不知道有這回事?”他心中念頭急轉︰寶物?難道是……那顆魂丹?
可此事除了雲宗主和我,絕無第三人知曉!以雲宗主當日對南飛羽的態度,以及對我的維護,她斷然不可能主動將此事告知南家……這謠言從何而起?
“你不知道的事情多著呢!”三金抱著胳膊,一副“你太天真”的老成模樣,幸災樂禍地繼續添油加醋,“我估摸著啊,南家的人馬上就該打上門來討要他們的‘傳家寶’啦!
偏偏霓裳姐姐還沒回來,這下可沒人能護得住你嘍!嘿嘿,到時候看你怎麼收場!”她眨巴著大眼楮,似乎非常期待看到柳如山驚慌失措或者狼狽應對的樣子。
柳如山看著三金那副唯恐天下不亂的表情,心中一陣無語。
他深吸一口氣,壓下翻騰的思緒,臉上反而露出一抹決然,聲音也變得異常嚴肅︰“哼!此事既因我而起,我柳如山頂天立地,一人做事一人當!豈能事事依賴御氣宗庇護?
若南家來人,他們要說法,我便給他們說法!他們要公道,我便給他們公道!若他們執意要我的命……”他挺直脊梁,目光灼灼,“這條命,給他們便是!我柳如山絕不畏縮逃避!”
“哈哈哈!”三金被他這副慷慨激昂、視死如歸的模樣逗得捧腹大笑,笑得眼淚都快出來了,“逗你玩的啦,笨蛋!看把你緊張的!我剛才早就用傳訊玉符告訴霓裳姐姐這邊出事了!
她收到消息,很快就會趕回來的!真是的,一點玩笑都開不起!”她撇了撇嘴,似乎對柳如山過于嚴肅的反應有點掃興。
柳如山聞言,緊繃的心弦這才驟然一松,長長地舒了一口氣。雖然內心深處他極不願依靠御氣宗,更不想欠下人情,但眼下這盆從天而降的髒水實在太過蹊蹺和險惡。
他寧願獨自面對風雨,也絕不願稀里糊涂地背上偷盜之名,最後落得個“畏罪潛逃”的污名,那才真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
一個時辰後,御氣宗山門。
三道顏色各異、卻同樣散發著強大氣息的流光,如同隕星墜落般,瞬息間便出現在御氣宗那巍峨莊嚴的山門之外。來勢洶洶,毫不掩飾其強大的威壓。
為首者正是南家三長老南震瑾。他懸停于半空,目光如電,直視著山門前那道流轉著五彩霞光的巨大屏障——此乃御氣宗的護山大陣,乃開宗祖師親自設立,後來歷經一代代宗主夯實加固,即便是源尊也無法輕易闖入。
他深吸一口氣,聲如洪鐘,滾滾音浪蘊含真元,瞬間穿透屏障,響徹方圓百里,震得山間雲霧翻涌,鳥雀驚飛︰
“南家南震瑾,攜同族長老,求見雲霓裳宗主!”
那聲音如同九天雷鳴,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和一絲興師問罪的意味。
片刻,屏障內傳來一個渾厚沉穩、中氣十足的男聲,正是御氣宗的守山長老︰“雲宗主外出未歸。
貴客請至雲歸處稍候片刻,宗主大人已在返回途中,即可便到。”
隨著守山長老的話語,那道堅不可摧的五彩屏障表面,如同水波般蕩漾開來,緩緩裂開一道僅容一人通過的縫隙。
縫隙開啟的剎那,一股遠比外界濃郁精純數倍的天地源氣,如同找到了宣泄口,洶涌澎湃地噴涌而出,形成一片氤氳的靈霧。
“走!”南震瑾眼神銳利,低喝一聲,毫不猶豫,身形化作一道流光,率先射入了那道縫隙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