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句話他說得波瀾不驚，如同在陳述一件與己無關的小事。然而落在無痕子耳中，卻無異于一道驚雷！
“什麼？
“怎麼可能？南震岳可是南家大長老，修為通天，就算遇到源尊級別的獸王也能打個平手吧。”無痕子臉色劇變，失聲驚呼，眼中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震驚！
無痕子的驚呼聲尚未完全落下，那抹刺目的紅光已然撕裂了城樓上空壓抑的陰霾，穩穩落在兩人面前。
勁風帶起城樓上的塵土和未干的血跡，卷動著雲霓裳烈烈的紅裙，如同燃燒的復仇之火。
人未站穩，那飽含著滔天怒火的厲喝已如九天驚雷般炸響，震得整個殘破的城樓都似乎嗡嗡作響︰
“越千重！你這個貪生怕死的懦夫、王八蛋！滾出來見我——！”
聲音里淬著冰冷的殺意，讓城樓上殘存的源者和下方忙碌的傷者們都下意識地打了個寒顫，驚恐地望向這位盛怒中的御氣宗副宗主。
無痕子眉頭緊鎖，心中不祥的預感如同藤蔓般瘋長。
他強壓下被這聲怒喝攪亂的心神，上前一步，語帶凝重地詢問道︰“雲宗主，息怒！
你尋越老所為何事？他……他不是與你們一同前去斬殺獸王了嗎？為何只有你一人歸來？南兄何在？”
雲霓裳那雙仿佛燃燒著冰焰的眸子，在城樓之上急速掃視，每一個角落都不放過，然而，哪里還有越千重那老狐狸的身影？
她胸膛劇烈起伏，強行將幾乎要噴薄而出的怒火壓回胸腔，那怒火灼燒著她的五髒六腑，聲音因極致的壓抑而帶著一種金屬摩擦般的嘶啞︰
“獸王？那根本就是個陷阱！那孽畜體內，潛藏著魔主的殘魂！
我與南兄、越千重三人合力，才堪堪與那魔頭周旋！生死一線之際……”
雲霓裳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刻骨的恨意，“那個老匹夫！越千重！他竟然……他竟然臨陣脫逃！棄我二人于不顧！”
她深吸一口氣，仿佛要將這充斥血腥的空氣都化作復仇的力量︰“逼不得已！我與南兄唯有自毀道心，引燃本源，拼死一搏！
只為能與那魔頭玉石俱焚！可……可最後關頭……”雲霓裳的聲音哽咽了，眼中瞬間盈滿了水光，那不僅僅是悲傷，更是無盡的痛苦與愧疚，
“是南兄！他推開了我！用盡最後的力量……將我推開……他自己……他獨自一人……與那魔主殘魂……同歸于盡了！”
回來的路上，她思緒萬千。關于南飛羽與魔主勾結的真相，在舌尖滾了無數次，最終被她死死咽下。
理由有二︰其一，為了南震岳，這位南家大長老，是真正的英雄，是為守護青萍城、為救她而死。
他值得一個清白的、壯烈的身後名，不該因那忤逆之子而蒙羞；
其二，為了南家的穩定。若真相大白，那些本就對南飛羽落井下石、甚至可能暗中加害過他的人，必定會跳出來，將一切罪責都推到南飛羽頭上，將他釘死在恥辱柱上。
更會借機掀起滔天巨浪，攪得南家內部天翻地覆，不知多少人會趁機渾水摸魚，謀取私利。
更何況……一個殘酷卻無法否認的事實是︰
若非南飛羽以自身為容器分裂並禁錮了一絲殘魂，並在最後關頭親手殺死魔頭，魔主殘魂恐怕依舊存在。
這些圍城的凶獸，絕不會輕易退去，青萍城……只怕早已化作人間煉獄，不知還要填進多少條性命！
這其中的因果對錯，恩怨糾纏，讓她心力交瘁。
就在雲霓裳腦中思緒翻騰，被巨大的悲傷與憤怒撕扯時，一個顫抖得不成樣子的聲音，帶著最後一絲微弱的希冀，在她身後響起︰
“雲……雲宗主……您剛才說……我大哥他……他……死了？”
眾人循聲望去，只見南家二長老不知何時已站在了那里。
他原本矍鑠的面容在瞬間失去了所有血色，變得灰敗枯槁，挺拔的身軀佝僂著，仿佛支撐他精氣神的脊梁骨被人瞬間抽走了，整個人搖搖欲墜。
那雙渾濁的老眼死死盯著雲霓裳，里面充滿了難以置信和瀕臨破碎的祈求。
雲霓裳身軀微不可查地一顫，她甚至不敢回頭去看那雙眼楮。只是艱難地、沉重地點了一下頭。
這一點頭，如同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噗通……”一聲悶響。
南家二長老再也支撐不住，雙膝一軟，頹然跌坐在冰冷的、滿是血污和碎石的城樓地面上。
他仿佛瞬間被抽干了所有生氣，眼神空洞地望著前方，嘴唇無聲地翕動著，卻發不出任何聲音，整個人陷入一片死寂的心如死灰之中。
南震岳，南家大長老，與那位常年閉關、神龍見首不見尾的族長，並稱為支撐南家這龐然大物的兩根擎天巨柱！
如今，其中一根……轟然倒塌！青萍城曾經的霸主，仿佛頃刻間被推到了風雨飄搖、大廈將傾的懸崖邊緣！
氣氛壓抑得令人窒息。
恰在此時，遠處天際又飛來數道顏色各異的遁光，速度極快，帶著南家特有的源氣波動。
光芒斂去，南家的另外三位長老——面容略顯陰柔的三長老，以及那對容貌幾乎一模一樣、氣質卻一溫婉一清冷的四長老和五長老——落在了城樓之上。
三長老一眼便看到癱坐在地、失魂落魄的二長老，心中猛地一沉，一股寒意瞬間從腳底竄上頭頂。
他強自鎮定，領著身後的兩位女長老，快步走到雲霓裳、無痕子、陸安面前，深深躬身，姿態恭敬到了極點，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南家南震瑾，見過雲宗主、無痕子道長、陸門主！”
“唉……”雲霓裳疲憊地擺擺手，聲音沙啞，“無須多禮。”
她將目光從二長老身上移開，強忍著心中的酸楚，將南震岳犧牲的過程再次簡述了一遍，隱去了南飛羽的部分，只強調其力戰魔主殘魂、為救她而壯烈犧牲。
“大哥——！”
四長老和五長老當即花容失色，驚駭與悲痛瞬間席卷了她們。
眼眶瞬間通紅，晶瑩的淚珠不受控制地滾落下來，她們緊緊捂住嘴，才沒有失聲痛哭。
三長老南懷瑾的反應最為劇烈。他先是猛地瞪大了雙眼，瞳孔驟縮，仿佛听到了世間最荒謬、最無法接受的事情，臉上的血色瞬間褪盡。
緊接著，一股巨大的悲戚如同潮水般涌上他的臉龐，五官都因極致的痛苦而微微扭曲。
他猛地吸了一口氣，胸膛劇烈起伏，用盡全身力氣才將那幾乎要沖口而出的悲鳴壓了下去，聲音帶著一種強行拔高的、近乎變調的激昂︰
“大哥！他……他舍生取義！為護一城百姓，力戰魔頭而死！此乃……此乃我輩源師最高的榮耀！是……是他最好的歸宿！”
這話語听來慷慨悲壯，卻透著一股難以言喻的別扭與生硬。
在場的所有人都能清晰地看到，三長老的嘴唇在劇烈地顫抖，眼眶赤紅，一層厚重的水光在眼中瘋狂打轉，他死死咬著牙關，下頜緊繃，用盡全身力氣才勉強阻止了淚水的決堤。
那份強忍的悲傷，比嚎啕大哭更令人心頭發堵。
城樓上的氣氛沉重得如同凝固的鉛塊。
無痕子看著這悲情一幕，心中也是嘆息。
他目光轉向一直沉默站在雲霓裳身後，同樣滿面悲戚的柳如山，為了稍稍轉移這令人窒息的氣氛，他悄然向雲霓裳傳音問道︰“雲宗主，這位小友是……？”
雲霓裳面無表情，目光依舊落在遠處，隨口應道︰“他叫柳如山，來自鳳棲城，是我一位故人之後。”
語氣平淡，顯然沒有詳細介紹的打算。
“哦？鳳棲柳家？” 無痕子立刻會意，臉上努力擠出一絲和煦的笑容，轉向柳如山，試圖緩和氣氛，
“呵呵，貧道也有所耳聞，鳳棲城四大家族中的新起之秀啊！”
柳如山哪敢像雲霓裳那般隨意，他立刻收斂心神，上前一步，對著無痕子恭恭敬敬地行了一個晚輩禮，聲音帶著感激︰
“晚輩柳如山，見過無痕子道長！一月前晚輩身中密毒，前日求見了無憂子道長，多虧道長出手相救，否則晚輩早已性命不保！無疾道救命之恩，晚輩沒齒難忘！”
然而，柳如山話音剛落，無痕子臉上那勉強擠出的笑容瞬間消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一層冰霜般的冷漠。
他淡淡地“哦”了一聲，目光從柳如山身上移開，仿佛剛才的熱情從未出現過，直接閉口不言，態度轉變之快，令人愕然。
柳如山心頭猛地一跳，一股涼意從背後升起。
他有些茫然無措，完全不明白自己哪句話說錯了，竟惹得這位源尊前輩如此不快。
他求助似的悄悄看了一眼雲霓裳，後者似乎並未在意這微妙的插曲。
柳如山定了定神，目光再次投向城樓中央，那幾位沉浸在巨大悲痛中的南家長老，尤其是癱坐在地、仿佛失去魂魄的二長老。
一股同病相憐的悲愴感涌上心頭。他猶豫了片刻，最終還是走到雲霓裳身邊，低聲請示︰“雲宗主，晚輩……想過去勸慰一下二長老。”
雲霓裳微微頷首，算是默許。
柳如山深吸一口氣，帶著沉重的心情，緩步走到南家二長老面前。
看著這位須發皆白、此刻卻脆弱得如同孩童的老人，柳如山心中酸楚更甚。
他深深彎下腰，對著二長老恭敬地行了一禮，聲音低沉而真摯，帶著感同身受的哀傷︰
“二長老……請您……節哀！”
“你……是……？”
三長老南震瑾正低頭思量著什麼，這突兀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緒。
他略帶不耐地抬起頭，映入眼簾的卻是一張完全陌生的年輕面孔，身上帶著風塵僕僕的痕跡，顯然是個外來源師。
南震瑾淺淺的眉毛擰緊，眼中滿是審視與不解，此子為何認識二長老？
然而，就在南震瑾話音落下的瞬間，他身旁一直沉默不語的二長老南震海，目光死死釘在了柳如山身上！
鳳棲城來的人……是他的朋友……一個多日不見的身影猛然撞進腦海——南飛羽！
剎那間，巨大的震驚和一種難以言喻的復雜情緒，如同冰水澆頭，竟暫時壓下了盤踞心頭多日的沉痛悲慟。
“南飛羽——在哪？！” 南震海幾乎是咬著牙，從齒縫里擠出這五個字。
那聲音低沉、壓抑，卻蘊含著火山即將噴發般的熾烈怒火。每一個字都像淬了冰的刀鋒，直指柳如山。
這突如其來的質問，如同巨石投入死水。
原本只是疑惑的三長老南震瑾，連同一直靜觀其變的四長老、五長老，目光瞬間齊刷刷聚焦在二長老南震海和柳如山之間。空氣驟然凝固。
四位長老都清晰地感受到了二長老身上那股不同尋常的、近乎失控的激蕩情緒。
他們彼此交換著驚疑不定的眼神——這陌生的青年，怎麼會與那個被家族諱莫如深的“南飛羽”扯上關系？
他們何時相識？這其中藏著什麼不為人知的秘密？重重疑雲瞬間籠罩了整個大廳。
柳如山只覺自己如同驚濤駭浪中的一葉扁舟。
四位南家長老，每一位散發出的無形威壓都如山岳般沉重，遠超他所能承受的極限。
那混合著審視、疑惑、尤其是二長老那幾乎要將他洞穿的、裹挾著滔天恨意的目光，匯聚成實質般的壓力，狠狠扼住了他的咽喉。
他張了張嘴，想要說的話被死死堵住，連呼吸都變得異常艱難，額角瞬間沁出細密的冷汗。
就在回青萍城的路上，雲霓裳那清冷卻帶著決然的話語仿佛又在耳邊響起︰“柳如山，記住！
若想保全南飛羽，不讓他死後仍背負叛族弒親、萬人唾罵的污名……唯有讓他‘死’！
讓他以一個為守護青萍城、力戰妖獸而英勇犧牲的源師身份死去！
唯有這個謊言，才能斬斷一切追查，才能……給他一個干淨的落幕。”
她的眼神悲憫而堅定，“真相一旦揭開，南家震怒，天下側目，他連最後的尊嚴都將被碾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