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眼珠”的湮滅,南飛羽眼中最後一點神采也瞬間熄滅。那強行支撐著他不倒下的力量如同潮水般退去,他整個人如同斷了線的木偶,直挺挺地從高空倒栽而下,朝著下方那片死寂的焦黑巨坑墜去!
“不!”柳如山心髒仿佛被一只無形大手狠狠攥住,痛得幾乎窒息!他體內的源力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瘋狂爆發,遁光速度飆升到極限,朝著南飛羽墜落的方向亡命般沖去!然而,距離實在太遠,南飛羽墜落的速度太快,他眼睜睜看著那道青色的身影離焦黑的大地越來越近!
“定!”千鈞一發之際,重傷的雲霓裳強提最後一口源力,不顧胸前傷口崩裂帶來的劇痛,玉手艱難地掐出一個法訣,對著下墜的南飛羽遙遙一指!
一股微弱卻精準的空間束縛之力瞬間籠罩了南飛羽。他下墜的身形猛地一滯,仿佛被無形的絲線吊住,懸停在了離地僅有數丈的半空!
就是這剎那的停滯!
柳如山的身影如同疾電般趕到!他凌空一躍,雙臂張開,穩穩地、輕柔地將南飛羽墜落的身軀接入懷中,然後緩緩落在地面。
懷中的南飛羽,輕得仿佛沒有重量,身體冰冷得嚇人,只有胸口極其微弱地起伏著,證明他還殘留著最後一口氣。
“咳……咳咳……”南飛羽艱難地睜開沉重的眼皮,渙散的目光終于聚焦在柳如山焦急的臉上。他蒼白的嘴角費力地扯動了一下,竟然又露出了那種帶著歉意和釋然的笑容,聲音微弱得如同蚊吶︰“柳兄……機智過人……一早就……看出來我……有些不對勁了吧?”
柳如山抱著他冰冷的身軀,感受著那微弱的生命力正在飛速流逝,心中充滿了復雜難言的情緒。他低下頭,聲音低沉而沙啞,仿佛在陳述一段沉重的過往︰“城門之前……你施展的源術……剛猛霸道卻邪氣隱現……絕非南家煌煌正道……後來你……拼了性命也要殺死碧眼螳螂……那不顧一切的瘋狂……更像是……宣泄和贖罪……還有……你不辭而別的時候……附近……就有一群凶獸徘徊不去……而你……消失得無影無蹤……”
柳如山一件件細數著南飛羽身上那些曾讓他疑惑、警惕的“怪事”,每說一件,都仿佛在揭開一道血淋淋的傷疤。
“哈哈哈哈……咳咳咳……”南飛羽听著,卻突然爆發出一陣開懷的大笑,盡管這笑聲牽動傷勢,讓他口中不斷涌出帶著內髒碎塊的暗紅鮮血,染紅了柳如山的白衣前襟。
他的眼楮卻亮得驚人,充滿了找到知己的欣慰與解脫︰“好……好……好啊!柳兄……我南飛羽……死前……能遇到你……這一位……知音…………此生……無憾……甘心……瞑目了!”
風卷過殘破的戰場,帶著血腥與焦土的氣息。柳如山跪坐在摯友南飛羽身旁,只覺得整個世界都凝固了。
南飛羽的臉色蒼白如紙,唯有一雙眼楮,在生命最後的余燼中,竟迸發出一種奇異的光彩。
“柳兄,”南飛羽的聲音微弱卻清晰,帶著一種近乎解脫的釋然,他用力地、帶著最後一點溫度握緊了柳如山的手,嘴角艱難地向上彎起一個弧度,“先前留下的那首詩,不完整……今日,我知道怎麼寫了。”
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眼前的廢墟,投向某個遙遠的、只有他自己知曉的角落,一字一頓,帶著奇異的韻律吟出︰
“牆下青梅繞竹馬,眾里尋她不見她。”
“我本西方一羅剎,為何生在紫金家。”
吟罷,他臉上的笑意更深了些,眼中那燃燒的光卻如同風中殘燭,劇烈地搖曳起來。
他猛地收緊手指,語速驟然加快,每一個字都像是用盡最後的力氣錘打出來︰“我生平……還有一個願望!就是……登上那武道巔峰!柳兄……你……替我去看看吧!”
話音未落,那支撐著他最後一絲神采的光芒,如同燃盡的燭芯,“噗”地一聲徹底熄滅了。
那抹釋然的笑意,如同刻印般凝固在他年輕卻已失去生氣的臉上。
南飛羽的頭顱,輕輕地、無力地歪向一側,最後一點微弱的鼻息,徹底消散在嗚咽的風中。
“飛羽——!”柳如山渾身劇震,仿佛被無形的巨錘狠狠擊中。
巨大的悲慟瞬間沖垮了所有的壁壘,兩行滾燙的熱淚再也抑制不住,決堤般涌出,劃過他沾染著塵土和血污的臉頰,砸落在冰冷的地面。
世界仿佛在這一刻徹底失聲。天色驟然變得更加暗沉,如同巨大的鉛塊壓下,原本散開的陰雲仿佛被無形的力量牽引,再次合攏,遮蔽了最後一絲天光,死寂籠罩著這片剛剛經歷血戰的焦土。
就在柳如山淚眼模糊,伸手想要最後觸踫摯友冰冷的軀體時,異變突生。南飛羽的尸身竟如同水中的墨跡,開始無聲無息地消散,化作縷縷淡青色的煙霧,裊裊升起,最終徹底消失無蹤。
原地,唯剩下一枚鴿子蛋大小、通體渾圓、散發著柔和溫潤青光的珠子,靜靜地懸浮在柳如山微微顫抖的手掌上方。
“南兄!”柳如山失聲痛呼,伸手想要抓住那飄渺的青煙,卻只握住了一片虛無。他茫然地看著那枚懸浮的青色珠子,悲痛中夾雜著巨大的震驚與不解。
就在這時,一道紅影翩然而至,帶著清冷的氣息落在他的身旁,正是御氣宗副宗主雲霓裳。
她看著那枚青色魂珠,眼中閃過一絲復雜的痛楚,低聲解釋道︰“這是他留給你的。在他與魔主同歸于盡之前,曾傳音于我。
他……他暗中分裂出了一絲魔主的殘魂,正是憑借這縷殘魂的力量,才在那毀天滅地的踫撞中勉強保住了性命,支撐到此刻。”
雲霓裳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她深吸一口氣,強壓下翻涌的情緒,繼續道︰“如今他身死道消,魂歸天地。
卻將畢生修煉凝聚的心神之力,與這一縷魔主殘魂相融相合,最終煉化成了這枚‘魂丹’……他將其贈予你,盼能助你日後在武道之路上,走得更遠一些。”
柳如山張了張嘴,喉嚨里仿佛堵了千鈞巨石,一個字也吐不出來。巨大的悲傷和這份沉重的饋贈,讓他心如刀絞。
他緩緩伸出雙手,小心翼翼地想要捧起那枚魂丹。觸手處,並非想象中的溫潤實體,而是一片冰涼的空靈。他本想尋個木盒將其鄭重收起,可就在他的指尖剛剛觸及那青光的瞬間——
魂丹如同水滴融入海綿,又似光影投入鏡面,毫無阻礙地、瞬間融入了他的掌心!只在皮膚上留下一抹淡淡的、轉瞬即逝的青色印記。
“這魂丹去哪了?”柳如山驚愕地看著自己的手掌,又抬頭看向雲霓裳。
雲霓裳輕輕搖頭,解釋道︰“魂丹雖肉眼可見,卻並非實質之物。它乃是心神與魂力所凝,無形無質,一旦遇到活物生靈,便會立刻與之同化,融入其神魂血脈之中。
你此刻,應已能感受到一絲不同。”
柳如山閉目凝神,果然察覺心神深處多了一縷冰涼又溫潤的奇異氣息,如同沉睡的種子,靜靜蟄伏。
“此地凶險,煞氣未消,不宜久留。隨我走!”雲霓裳不再多言,語氣恢復了副宗主的果決。
紅袖輕揚,一股柔和卻沛然的源氣瞬間包裹住柳如山。下一瞬,兩人便已騰空而起,化作一道紅色流光,朝著青萍城的方向疾馳而去。
凜冽的高空罡風吹拂著臉頰,柳如山才稍稍從巨大的悲痛中找回一絲清明。他擦去臉上的淚痕,對著身前的雲霓裳鄭重抱拳行禮︰“多謝前輩救命之恩與援手之情!敢問前輩尊姓大名?”
前方的紅影並未回頭,清冷的聲音穿透風聲傳來︰“本座御氣宗副宗主,雲霓裳!”
柳如山心頭一震,肅然道︰“原來是雲宗主!久仰大名!晚輩乃是鳳棲城柳家子弟,柳如山……”
“不必多言。”雲霓裳打斷了他,聲音里帶著一絲難以掩飾的疲憊和濃重的悲傷,似乎在強行壓抑著什麼,“我知道你。淺影那丫頭,曾特意向我提起過你,言道日後你若有機會來到青萍城,讓我……照拂一二。”
她頓了頓,終究還是勉強擠出一絲極其微弱的笑容,那笑容里卻毫無暖意,只有深深的痛惜與憤怒。
柳如山聞言,心中念頭急轉︰淺影不是雲老祖的名字嘛?她與雲副宗主相識?這位副宗主也姓雲……莫非是鳳棲城雲家的某位先祖前輩?
“收起你的胡思亂想。”雲霓裳仿佛腦後生眼,清冷的聲音再次響起,“我此名乃是恩師所賜,並非鳳棲城雲家血脈。不過與淺影那丫頭相識,倒也有幾分同姓之緣罷了。”
柳如山頓時啞然,心頭那點猜測被瞬間點破,讓他有些窘迫,連忙收斂心神,不敢再妄加揣測。目光投向下方飛速掠過的蒼茫大地,心中一片茫然︰摯友隕落,前路何方?
另一邊,破敗的青萍城樓之上。
兩道身影凌空而立,衣袂在帶著血腥味的寒風中獵獵作響。一人身著素色道袍,氣質出塵,是無疾道的無痕子。另一人黑袍罩體,氣息幽深晦澀,正是生死門的陸安。
他們腳下,是堆積如山的凶獸殘骸,斷肢碎骨鋪滿了城牆內外,血腥氣濃得化不開。在無痕子出手救援後,源師們的傷亡得以控制,但仍有十幾人當場戰死,剩下的幾乎人人帶傷,輕重不一。
城牆下,幸存的源者們沉默地忙碌著。他們攙扶著還能行走的傷員,用臨時拼湊的擔架小心翼翼地抬著重傷昏迷的同伴。
每個人的臉上都寫滿了悲戚、憤怒與深深的無力感。憤怒于凶獸的無故圍城,殘暴屠戮;悔恨于自身修為低微,無法在方才那慘烈的守城戰中貢獻更多力量,只能眼睜睜看著同伴浴血倒下。
陸安低垂著眼眸,仿佛對下方的慘狀視而不見。他蒼白的嘴唇微不可查地小幅度開合著,似乎在默念著什麼。周身散發出一股難以言喻的、令人心悸的陰冷氣息。
無痕子敏銳地察覺到了這股氣息的變化,眉頭微不可查地一皺,腳下源氣微動,身形瞬間向後飄飛出數十丈之遠,與陸安拉開了距離。他看向陸安的眼神中,帶著一絲明顯的忌憚與無奈。
生死門的源師,多領悟生死真意,手段詭譎。而身為尊者的陸安,更是身懷生死道心,早已臻至化境。
此地尸山血海,死氣沖天,怨念凝聚不散,對他而言,簡直就是修煉的絕佳寶地!
隨著他那無聲的呼吸吐納,肉眼可見的、絲絲縷縷灰白中夾雜著暗紅的死氣,如同受到召喚般,從下方無數凶獸的尸骸中裊裊升起,形成一片淡淡的、令人壓抑的霧氣,最終源源不斷地匯聚,被他緩緩吸入鼻息之間。
這也正是其他幾位源尊先前不敢輕易邀他同去搜尋獸王蹤跡的原因。若是戰死,魂魄消散倒也罷了,但死後尸身還要被陸安當作修煉的資糧,汲取死氣,連死後的安寧都無法保證……
此等行徑,換了誰也無法坦然接受。
無痕子目光遠眺,眉頭忽然一挑。只見天際一道熟悉的紅光正破空而來,速度極快。
“雲霓裳回來了?”無痕子低聲自語,隨即眼中閃過一絲詫異,“嗯?她身邊……還帶著一個源師?氣息……很陌生。”
一直閉目吸納死氣的陸安,此刻卻緩緩睜開了眼楮。他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眸中毫無波瀾,仿佛兩口枯井。
他單手抬起,掐了一個極其古怪、透著濃濃陰死之氣的印訣,似乎在感應著什麼。數息之後,他才用那毫無起伏、如同寒冰摩擦般的嗓音,平靜地陳述道︰
“南震岳的氣息……徹底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