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更的梆子聲在汴京巷陌間回蕩,陳硯秋貼著貢院外牆的陰影疾行,懷中那顆干枯的心髒正隨著他的步伐滲出黑血,在衣襟上洇出\"丁未科第七名\"的輪廓。晨霧中傳來藥童的叫賣聲,推車上滿載的\"清心丸\"散發著醒神丸特有的苦腥——正是韓似道奏折里要推廣的\"振士風\"良藥。
貢院角門突然洞開。陳硯秋閃到石獅後,看見十二名禮部吏員抬著青銅鼎魚貫而出,鼎中沸騰的液體泛著翡翠光澤。當隊伍經過時,他嗅到與璇璣錄活字室相同的致命香氣。最後出來的小吏懷中抱著卷軸,軸桿兩端赫然是翡翠雕成的銅雀,雀眼瓖嵌著與林氏刺青同款的黑曜石。
\"血榜......\"陳硯秋的指尖觸到石獅底座,發現上面刻著三百六十五道劃痕——恰是景佑三年至今的科舉次數。最新那道刻痕旁粘著片荷葉殘屑,葉脈在晨光中投出貢院平面圖的陰影,與陸鴻漸心口刺青完全重合。
他循著陰影指引摸到西牆排水口。鐵柵欄被曼陀羅汁腐蝕得滿是孔洞,鑽進去便聞到濃烈的血腥氣——這正是活字室暗道連通的主排水渠,渠底淤泥間散落著無數鎏銀簪頭。
順著水渠爬行半里,頭頂突然傳來謄錄官們的交談︰\"......韓大人吩咐,今日放榜要用蛇血調墨。\"另一人輕笑︰\"豈止蛇血?禮部剛送來三桶重犯心頭血......\"
陳硯秋的太陽穴突突直跳。他撬開松動的地磚,正上方竟是貢院正中的墨池。池邊石碑旁,二十余名朱衣吏正在研磨摻血的朱砂,池中漂浮的試卷殘頁正被撈起,一張張貼在青銅榜架上——那分明是今日要公布的春闈榜單,可\"進士及第\"四字竟是用西夏文書就!
\"動作快些!\"監工的翡翠扳指在晨光中刺目,\"韓大人要趕在辰時......\"
一聲鴉啼打斷了他。陳硯秋抬頭看見只夜梟掠過,爪上銀鏈系著的卷軸墜入墨池。池水沸騰的剎那,所有朱衣吏突然僵立不動——他們的瞳孔同時擴散成靛藍色,機械地繼續著貼榜動作。
池底有什麼東西在發光。陳硯秋潛入腥臭的池水,指尖觸到塊刻滿西夏文的青銅板。浮出水面時,榜架上的血榜已貼到第七名,那個被朱筆圈出的名字讓他渾身血液凍結︰
陳硯秋
每個筆畫都由更細小的\"陸巽\"二字組成。
墨池西側突然傳來金鐵交鳴聲。陳硯秋濕淋淋地爬上岸,看見趙明燭的虹膜正泛著詭異血光——這位皇城司提舉的雙眼此刻清晰映出整張血榜的背面︰那上面用針尖刻著三百六十五個名字,全是各科第七名進士的真實出身。景佑三年處赫然是\"陸巽 茶商之子\",卻被朱砂劃去改寫為\"韓似道 成都府\"。
\"你父親......\"趙明燭的銀刀突然抵住陳硯秋咽喉,刀身映出的卻是墨池底部景象——池底沉著七具身著謄錄官服飾的尸骸,最年輕的那具右手缺了兩指,斷骨處插著鎏銀簪。
池水毫無征兆地沸騰。血榜上的名字開始融化,朱紅色液體在青銅榜架上重組為西夏軍鎮圖。趙明燭拽著陳硯秋退到碑林後,低聲道︰\"看見了嗎?每個上榜者的血,都在為西夏人繪制邊防圖......\"
貢院正門方向突然鐘鼓齊鳴。十二名戴著青銅面具的武士押著囚車駛來,籠中蜷縮的竟是陸鴻漸!他的頭皮被剝去一半,裸露的頭骨上刻著《春秋》題的西夏文譯稿。
\"第七名總要有點用處。\"為首的武士掀開面具——正是韓似道的心腹師爺。他手中的翡翠筆點向血榜,陳硯秋的名字立刻滲出更多鮮血︰\"今日要借你的血,完成最後一幅......\"
趙明燭的銀刀突然脫手,釘入師爺咽喉。陳硯秋趁機沖向墨池碑林,指尖觸到父親當年斷指的石碑。碑陰的苔蘚下,藏著個銅雀形狀的凹槽——與他懷中的鎏銀簪頭嚴絲合縫。
簪頭插入凹槽的剎那,整座碑林開始移動。地底傳來齒輪咬合的巨響,墨池水迅速退去,露出底部青銅板上的完整星圖——北斗七星位置瓖著七顆仍在跳動的心髒!
\"七月七......\"垂死的師爺突然狂笑,\"血榜現......\"
他的頭顱被趙明燭斬下,卻仍在說話︰\"......當以《璇璣錄》活字版為祭!\"
貢院四周突然升起十二道靛藍色煙柱。陳硯秋撲向墨池底部,發現青銅星圖上的心髒正對應著父親和六位謄錄官的名字。當他將陸鴻漸給的銀鞘殘片按在天樞星位時,整張星圖突然翻轉——背面竟是《景佑三年登科錄》的真本石刻!
\"丁未科第七名陸巽\"八個大字正淌著鮮血。陳硯秋用銀鞘殘片刮去表面血垢,露出底下更古老的刻字︰\"特旨︰不入等第 韓......\"
最後的姓氏被鑿去了。此刻血榜上的\"陳硯秋\"三字已完全融化,匯入青銅榜架上的西夏邊防圖。趙明燭的虹膜突然流出血淚,他顫抖著指向天空——烈日下的雲層竟也組成了血榜圖形,與墨池底部星圖完全吻合。
\"快走!\"趙明燭撕下官袍扔給陳硯秋,\"韓似道要用活字版毒改天象......\"
他的話音被箭雨淹沒。陳硯秋裹著染血的官袍沖進碑林深處,背後傳來青銅榜架崩塌的轟鳴。當他在假山後喘氣時,發現官袍內襯縫著張人皮——那是陸鴻漸背上的刺青,此刻正顯出新內容︰西夏興慶府的童子試榜單,榜首赫然是幼年的韓似道,本名\"嵬名似道\"!
午時的鐘聲響徹汴京。陳硯秋望向貢院上空,血雲已籠罩半個皇城。懷中的心髒突然裂開,露出父親最後的手書︰\"墨池非池,血榜非榜,七月七日夜,當觀星于......\"
余下文字被血污浸透。遠處墨池方向,青銅與翡翠的撞擊聲正匯成詭異的韻律,仿佛三百六十五個冤魂在齊誦《春秋》破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