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時的梆子剛敲過,趙明燭的靴底已踩在成都府學的青磚甬道上。昨夜涪陵碼頭的火光還在視網膜殘留藍影,掌心被銅雀碎片割破的傷口隱隱作痛。他摩挲著從周世安袖中奪下的半張茶引,邊緣焦糊處露出\"松煙\"二字——與茶馬司賬冊上的記載如出一轍。
府學儀門前的石獅旁,老門房正用雞毛撢子清掃照壁。見到官袍,老人慌得跪地叩首︰\"大人明鑒,教授們都在齋舍...\"
撢子掃過的青磚縫里,突然露出幾點靛藍碎屑。趙明燭蹲身捻起,指腹立刻傳來熟悉的刺痛——是混著磁砂的松煙墨,與銀鞘密文同源。
\"這照壁多久未修了?\"
\"回大人,自景佑三年範公題詩後...\"老門房突然噤聲。他混濁的眼珠倒映著趙明燭展開的殘紙——那半闕《浪淘沙》的筆勢,正與照壁上被石灰覆蓋的舊痕漸漸重合。
辰時的府學藏書閣飄著霉味。趙明燭的玉筆劃過架上的《成都文類》,書頁間突然簌簌落下些褐色粉末。王舜臣用刀尖挑起細看,竟是干涸的茶末。
\"寶元元年刻本。\"趙明燭指尖停在某頁,記載當年府學修繕的段落被人用指甲掐出印記,\""更築照壁,取岷江青石"...\"
書頁邊緣的茶末突然簌簌而動。王舜臣的佩刀\"錚\"地出鞘三寸——那些碎末在晨光中排成箭簇形狀,直指西廊的明倫堂。
堂前月台的石板有新撬動的痕跡。趙明燭用銅雀碎片刮開縫里的灰漿,露出下方埋著的陶罐。罐中油紙包著一疊程文,每篇右上角都鈐著鳳凰紋印,紙背透出交子特有的水印暗紋。
\"慶歷五年成都府解試程文...\"王舜臣翻到末頁,突然愣住,\"這不是範文——是考題!\"
墨香突然變得刺鼻。趙明燭的異色瞳收縮——這些程文用的墨色太艷,分明摻了朱砂。他撕下片紙角浸入隨身帶的驗銀水,水面立刻浮起靛藍色絲絮。
\"教授何在?\"
老門房哆嗦著指向射圃︰\"張教授每日此時習射...\"
巳時的箭垛前,青袍文士正挽弓搭箭。羽箭離弦的剎那,趙明燭的玉筆破空而至,將箭桿釘在桐樹上。
\"好一個"射不主皮"!\"趙明燭冷笑。他拾起墜地的箭簇——精鋼打造的箭頭上竟刻著微縮版《論語》篇章,正是當年範仲淹改革科舉時強調的\"先策論後詩賦\"篇目。
張教授的白須在風中顫動︰\"大人可知,為何景佑年後蜀中學子多習《春秋》?\"他不等回答,突然扯開衣襟——枯瘦的胸膛上布滿靛藍色刺青,細看竟是篇《胡傳》注解。
\"因為西夏梁太後最恨《春秋》大義!\"老儒癲狂大笑,從箭囊抽出支鳴鏑射向天際,\"墨池會養士三十年,等的就是...\"
鳴鏑在半空炸開,藍色煙霧組成個\"韓\"字。王舜臣的弩箭貫穿教授咽喉時,老儒最後吐出的詞是\"滴血驗卷\"。
午時的府學齋舍彌漫著藥氣。趙明燭掀開張教授的床褥,露出下方暗格里的銅匣。匣中排列著十二個瓷瓶,標簽寫著各科經義名稱,瓶內卻是不同色澤的粉末。
\"《周易》瓶里是磁砂,《尚書》瓶里是朱砂...\"王舜臣突然拔刀挑開地板——下方藏著整箱交子,每張編號都與茶馬司賬冊對應。
趙明燭的指尖掠過瓷瓶,停在標著《春秋》的墨綠色粉末上。這種帶著腥氣的顆粒,與周世安臨死前吐出的血沫完全相同。
窗外突然傳來學子的誦書聲。趙明燭循聲望去,明倫堂前聚集著二十余名青衫士子,每人手中書卷都泛著異常的青光。
\"大人!\"王舜臣突然拽他後退。堂前古柏的陰影里,躺著三具身穿教授衣冠的尸體——喉間插著刻有經義的箭矢,尸斑卻呈現詭異的靛藍色。
未時的府學廚房飄出蒸餅香。趙明燭盯著灶台上那口鐵鍋——鍋底殘留的黑色焦渣,正是銀鞘密文所用的松煙墨。廚娘戰戰兢兢捧出本《食單》︰\"教授們每日要飲特制的"醒神湯"...\"
食譜記載的配料令人毛骨悚然︰吐蕃松煙、契丹狼毒、交趾珍珠粉...最末一行小字注明\"煎時以《春秋》程文為引\"。
\"難怪要盜考題。\"王舜臣踢翻牆角陶甕,涌出的不是腌菜,而是上百個包著程文的油紙包,\"這是把學子當藥...\"
趙明燭的玉筆突然刺向梁上!一聲慘叫後,穿學子服的少年跌落灶台,懷中掉出本《硯譜》。書頁間夾著的並非繪稿,而是銀鞘模具的圖紙——每張圖紙邊緣都寫著個進士姓名。
\"景佑三年探花郎設計的模具?\"趙明燭掐住少年喉嚨,\"說!滴血驗卷是什麼?\"
少年突然咧嘴一笑,齒間閃過蠟丸的亮光。
申時的暴雨沖刷著府學照壁。趙明燭站在雨中,看石灰一層層剝落,露出範仲淹當年題詩的真容。被刻意覆蓋的不是詩句,而是題跋處密密麻麻的簽名——景佑三年成都府所有考官的姓名,每個名字上都按著血指印。
\"原來如此。\"趙明燭的異色瞳映著詩句最後一行,\""墨池水濁,當以血滌"...\"
王舜臣從雨中奔來,手中捧著剛從教授齋舍搜出的銅匣。匣底刻著行小字︰\"驗卷時以血浸紙,同源者顯青紋\"。
暴雨中,趙明燭將陸鴻漸留下的殘紙按在照壁上。雨水沖刷下,茶漬漸漸暈開,顯出首完整的《浪淘沙》——下半闕詞文竟與範仲淹慶歷三年改革科舉的奏疏字字對應!
雷鳴炸響時,最後的線索終于明朗︰照壁青石里摻著磁砂,每當暴雨就會與銀鞘密文共振。此刻石面上正浮現出幅地圖——嘉陵江某處漩渦下,標著個小小的銅雀標記。
\"不是選官...\"趙明燭握緊銅雀碎片,\"是在煉墨!\"
夜梟的啼叫聲穿透雨幕。當趙明燭轉身時,府學屋脊上立著個撐青傘的身影——傘面上墨寫的\"韓\"字,正與鳴鏑煙霧組成的字形分毫不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