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時的梆子聲剛過,陳硯秋踏著積水拐進汴河背街的鬼市。青石板上的水窪映著慘白月光,水面浮著一層薄薄的油花——是墨池會特制的\"隱蹤油\",潑在巷子里防人追蹤。他袖中的磁石微微震顫,指引著方向,瓦檐上懸掛的青銅鈴鐺無風自動,聲音卻傳不出三丈,像是被什麼無形之物吞沒了。
墨娘子的書肆藏在兩間茶坊的夾縫里,門楣上懸著半幅褪色的《蘭亭序》摹本,紙背透出暗紅的血漬。陳硯秋的指尖剛觸到門環,那銅制的饕餮紋突然轉動眼珠,獠牙間吐出半截蠟封的紙條——是墨池會的暗語︰\"亥時三刻,價高者得。\"
\"來得正好。\"門內傳來墨娘子沙啞的嗓音,木門無聲滑開半尺,陳硯秋側身擠入,撲面而來的是混雜著霉味與龍涎香的古怪氣息。屋內沒有燭火,唯有四壁懸掛的琉璃盞泛著幽藍冷光,照見案幾上攤開的《黜龍簿》抄本——羊皮封面上用銀線繡著北斗七星,勺柄處綴著七顆人牙,正是七任榜眼的遺物。
\"韓似道的人剛走。\"墨娘子倚在犀角椅上,指尖把玩著一枚帶血的銅錢。她的襦裙下擺沾著金明池特有的青藻,耳墜卻是用磁石雕成的微型羅盤,此刻正瘋狂旋轉。\"開價三百兩,要買斷這冊子。\"
陳硯秋的視線落在《黜龍簿》的扉頁。那里蓋著禮部架閣庫的朱印,印文卻比官印多出半朵梅花——是韓氏私刻的暗記。翻開第一頁,密密麻麻的名單映入眼簾,每個名字後面都跟著生辰八字、及第年份,以及朱筆批注的死因。最末一行墨跡未干,赫然寫著︰\"景佑四年榜眼陳守義注︰未赴任,自盡于鎖院),替劫者——其子陳硯秋。\"
\"這墨有問題。\"陳硯秋的銀簪挑開字跡,簪尖沾上些許靛藍粉末——是混了磁粉的\"千年藍\",遇血則顯隱文。他的指尖在紙面一按,那些批注突然浮出細密的金紋,組成《景佑星變錄》里被撕毀的章節︰\"凡黜龍之術,需取七任榜眼枕骨,于遼國南京文昌閣布七星鎖文陣。\"
墨娘子突然咳嗽起來,帕子上綻開一朵血梅。她掀開案幾下的暗格,取出只骨胎瓶,瓶身刻著《太上洞玄靈寶滅度五煉生尸妙經》的密咒。\"昨夜黑市來了批遼國商賈,\"她倒出幾粒腥紅藥丸吞下,\"賣的就是這個——裝著本屆狀元王珩枕骨粉的玩意兒。\"
陳硯秋的磁石貼近瓶身,瓶內立刻傳出細微的嗡鳴。他撬開蠟封,里面除了骨粉,還蜷著七根金絲——正是《文昌應化書》記載的\"牽魂絲\"。每根絲上都串著片碎骨,骨片上刻著契丹文數字,從\"一\"到\"七\",正是七任榜眼的死亡順序。
\"看看這個。\"墨娘子從發髻抽出一根銀釵,挑開《黜龍簿》中間的夾層。里面滑出半張焦黃的魚卵紙,對著琉璃盞顯出密密麻麻的針孔——是宋代密件常用的\"礬書\"。陳硯秋蘸著茶水涂抹紙面,漸漸浮現出景佑四年科場案的真相︰\"是夜鎖院,七位考官以朱筆點七名舉子額間,取枕骨時天現赤光,骨粉北飛。\"
窗外突然傳來瓦片碎裂聲。墨娘子的銀釵瞬間射向窗欞,釘住一只正在撲騰的信鴿——鳥腿上綁著細竹管,管內的紙條寫著契丹文︰\"祭品已備,只欠東風。\"字跡與《黜龍簿》末頁的批注如出一轍。
\"遼國南京道的來信。\"墨娘子拆下鴿子的眼罩,露出瞳孔里詭異的雙瞳——是訓練過的\"陰陽鴿\",專門傳遞密件。她從鳥喙里摳出粒銀丸,捏碎後現出微型骨雕,形狀正是本屆榜眼的官帽。
陳硯秋的肋間舊傷突然刺痛。他扯開衣襟,發現那道靛藍傷痕正在滲出細密的血珠,血滴在《黜龍簿》上,竟順著墨跡游走,最終在\"陳硯秋\"三字上聚成血泊。墨娘子猛地合上冊子,羊皮封面頓時浮凸出七道稜線——正是七任榜眼枕骨的形狀。
\"你父親當年沒死透。\"墨娘子突然壓低嗓音,從博古架底層抽出個黑漆匣子。匣內躺著半塊龜甲,上面刻著《三命通會》的推命術︰\"庚申鬼門開時生人,可替文昌受厄。\"龜甲背面粘著片干枯的皮膚,指紋與陳硯秋分毫不差。
三更的梆子聲傳來時,書肆地板下突然傳出空洞的回響。墨娘子掀開波斯毯,露出個暗格——里面堆著二十多份朱批奏折的抄本,全是歷屆考官彈劾榜眼的密件。陳硯秋抽出寶元元年那份,發現批紅處藏著針眼大的孔洞,透光可見里面用磁粉寫著︰\"甦舜欽當誅,其文骨可鎮河患。\"
\"再看這個。\"墨娘子從袖中抖出卷畫軸。展開是幅《金明池奪標圖》,但用磁石掃過畫面,那些龍舟竟變成七具浮尸,每具尸體的後腦勺都標著紅點。畫軸末端題著行小字︰\"七殺照命,骨鎖文脈。\"落款是韓似道的私印。
陳硯秋的銀簪突然自行飛向東北角。簪尖刺入牆壁,帶出縷暗紅的絲線——是混了人血的\"牽魂絲\"。順著絲線拉扯,整面牆的灰皮簌簌剝落,露出背後隱藏的星圖︰北斗七星的位置釘著七枚骨釘,而\"文曲星\"處懸著塊帶血的銅牌,刻著陳硯秋的八字。
\"韓似道今早去了太史局。\"墨娘子突然咳出大口黑血,血滴在案幾上竟自動排成遼國文字。她蘸血寫道︰\"昨夜楚星河尸體失蹤後,欽天監的渾天儀自行轉動,對準了遼國南京道。\"
陳硯秋的磁石吸起地板上散落的骨屑。那些碎屑在琉璃盞下顯出規律紋路——拼起來正是《黜龍簿》缺失的一頁︰\"凡行替劫術,需取活人枕骨七錢,于春分日釘入文昌閣地脈。\"紙角蓋著韓似道少年時用過的\"梅花小印\",印泥里混著磁粉。
四更的霧氣滲入書肆時,墨娘子突然按住陳硯秋的手腕。她的指甲劃開他掌心舊傷,蘸血在《黜龍簿》末頁補全了咒術最後一句︰\"今以陳氏子代承文厄,可保大宋文脈北流三紀。\"字跡干涸的剎那,整本冊子突然滲出靛藍液體,在案幾上凝成微型汴京城郭——最亮的七處光點,正是七任榜眼的死亡地點。
\"還有更糟的。\"墨娘子撬開地磚,取出個銅匣。匣內裝著七片狀元箋——是歷代狀元殿試卷的首頁,每張紙的\"第一甲第一名\"處都被血浸透。她將磁石放在紙上,那些血跡突然游動起來,組成遼國天祚帝的密旨︰\"得宋文魁骨七具,可奪其國運。\"
晨光初現時,陳硯秋發現《黜龍簿》的裝訂線有異。拆開後,線孔里藏著七粒玉屑——正是七任榜眼含在口中的\"壓舌玉\"。每粒玉上都刻著《文昌大洞仙經》的咒文,拼起來是句完整的讖語︰\"以彼之骨,鎖我之文。\"
墨娘子突然劇烈抽搐,從耳中掏出一團金絲——正是從王珩顱骨取出的那種。她慘笑著將金絲按在《黜龍簿》上,羊皮封面頓時浮現出父親陳守義的絕筆︰\"吾兒切記,榜眼非榮,乃祭品也。\"
第一縷陽光穿透窗紙時,書肆內的琉璃盞同時爆裂。墨娘子在滿地碎晶中指向北方︰\"昨夜遼使密會韓似道,帶走了楚星河的星圖——那上面標著七處"文脈穴",正是要釘入你枕骨的位置。\"
陳硯秋肋間的傷口徹底崩裂。靛藍血液滴在《黜龍簿》上,整本冊子突然自動翻頁,最終停在幅詭異插畫︰七個穿朱衣的人正將一具活人按在星圖上,那人後腦勺流出的不是血,而是泛著金光的文氣。畫角題著《景佑星變錄》的殘句︰\"黜龍現,文脈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