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白光柱與幽藍火焰已然消散，空氣中卻仍殘留著未散盡的能量焦糊味，仿若在無聲訴說著昨夜那場與“神”之存在的短暫而慘烈的交鋒。大地之上，那兩個觸目驚心、光滑如鏡的深坑，便是這場殘酷戰斗留下的瘡痍。
“園丁”飛船終究還是離去了。
在趙潔老師以自身的存在為甦允禾換取了那短暫的喘息之機，而陳末強行壓制住幾近暴走的深淵之力，再度組織起零散火力展開一番雖徒勞卻激烈的抵抗後，那艘灰白色的飛船似乎終于判定“區域性深度淨化”已達成大部分目標。它如鬼魅般突兀且毫無征兆地停止了攻擊，船體周圍空間泛起扭曲漣漪，旋即徹底消失，仿佛從未在這世間出現過。
只留下一片死寂的廢墟，以及劫後余生、身心俱疲的眾人。
朝陽，依舊如期而至。
金紅色的光芒艱難地穿透仍彌漫著淡淡塵埃的空氣，灑落在斷壁殘垣之上，為這片被絕望籠罩的冰冷之地，帶來了一絲微不足道卻又難能可貴的暖意。
新的一天，就此開始。生存的本能，壓過了悲傷與恐懼。
“快！這邊！小心點抬！”
“醫療組！醫療組在哪兒？！這里還有重傷員！”
“能源管線重新接駁！優先保障生命維持系統和通訊塔！”
廢墟間，嘈雜的人聲逐漸打破了死寂。幸存的戰士們，以及從地下掩體中陸續走出的後勤人員、技術人員，都默默地投入到清理戰場、搶救傷員和修復關鍵基礎設施的工作中。
無需他人下令，每個人似乎都本能地知曉自己該做些什麼。這是無數次災難磨礪出的生存本能。
臨時醫療點設立在一處相對完好的半地下車庫里，濃重的消毒水味與血腥味交織在一起。甦允禾臉色蒼白如紙，幾位護士強行將她按在擔架上休息，可她仍強撐著精神，指揮著其他醫護人員。
“優先處理內髒震蕩和能量輻射灼傷的傷員！骨折的先固定住！小劉，把最後那點‘生命精華’稀釋，給污染侵蝕最嚴重的那幾個傷員注射，劑量減半……”
她的聲音略顯虛弱，卻透著一股堅定。只是，偶爾望向車庫外那片空地時，目光中會不經意間流露出一絲難以掩飾的哀傷——那里，正是趙潔老師消逝的地方。
陳末站在一處較高的廢墟平台上，刑天機甲如沉默的守護巨獸般矗立在他身後。機甲上布滿了觸目驚心的融化痕跡與巨大凹痕，幽藍的目鏡黯淡無光，盡顯疲憊與滄桑。陳末本人換上了一套普通作戰服，臉色同樣難看，眼底深處殘留著一抹未能完全消散的幽藍，以及深深的倦意。
【深淵同化率︰49.7...小幅回落，但仍處于極端危險閾值…】
系統提示音冰冷而客觀。昨夜強行對抗“園丁”的淨化光柱，幾乎將他推向了那道不可逆的界限。
林小刀拄著一根臨時找來的金屬棍，一瘸一拐地走了過來，臉上被能量擦傷的地方簡單貼了塊紗布。“損失統計初步出來了……人員傷亡接近三成，大多是來不及進入掩體的後勤和技術人員……趙老師她……”他的聲音哽咽了一下，深吸一口氣，繼續說道，“能源儲備見底，重武器損毀超過六成，‘鐵砧之城’的擴建計劃……恐怕得無限期推遲了。”
陳末靜靜地看著下方忙碌的人群，沒有言語。廢墟之上，一縷淡淡的炊煙裊裊升起，那是後勤部門在用最後的庫存合成澱粉和搜羅到的可食用地衣熬煮糊糊。這縷炊煙與周圍末日般的廢墟景象，形成了極為刺眼的反差。
“但我們也有所收獲。”林小刀壓低聲音，眼中閃爍著近乎瘋狂的光芒，“老陳，那些數據……太驚人了！我和雪莉熬了個通宵初步梳理……你知道逆熵矩陣最基礎的應用是什麼嗎？高效能量循環！要是我們能仿造出來，哪怕只是個劣化版，基地的能源危機至少能緩解一半！甚至……甚至有可能反向淨化小範圍的深淵污染！”
這便是希望。如同從廢墟縫隙中頑強鑽出的嫩芽，雖渺小，卻真實存在。
“需要什麼？”陳末終于開口，聲音略顯沙啞。
“材料！稀有金屬，大量的能量晶體，還有……時間。”林小刀語速飛快，“另外，雪莉覺得我們得再次嘗試連接‘星核數據庫’，伏羲藍圖里有些內容，似乎需要它的‘認證’才能完全解鎖。”
陳末點點頭︰“資源的事我來想辦法。‘星核’那邊，讓金雪莉全力嘗試。但是……”他頓了頓，目光銳利地看向林小刀，“保密級別提到最高。尤其是關于‘園丁’和伏羲藍圖的任何信息，僅限核心團隊知曉。”
“明白。”林小刀重重地點頭。懷璧其罪的道理，在這末世同樣適用。
這時，一陣輕微的啜泣聲傳來。兩人轉頭望去，只見幾個半大的孩子圍在一名失去了一條手臂的年輕戰士身旁，其中一個女孩哭得尤為傷心——她是趙潔老師平日里最疼愛、最照顧的學生之一。
年輕戰士忍著傷痛，用僅存的那只手笨拙地摸了摸女孩的頭，勉強擠出一個難看的笑容︰“別哭……老師她……是為了保護我們大家……她很勇敢……”
女孩听後，哭得愈發厲害。
陳末默默注視著這一幕，隨後轉身，朝著炊煙升起的方向走去。
他來到大鍋旁，負責分發食物的老廚師看到他，微微一愣，趕忙舀了滿滿一大勺粘稠的糊糊遞過來。
陳末接過那只邊緣有些磕破的碗，並未離開，而是就站在原地，當著所有人的面，大口大口地吃了起來。
味道著實不好，合成澱粉的酸澀味很重，地衣還帶著一股土腥味。
但他吃得格外認真，將碗里的食物吃得干干淨淨。
周圍漸漸安靜下來，許多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
吃完最後一口，陳末把碗遞還給老廚師，目光掃過周圍一張張或悲傷、或麻木、或帶著些許期盼的臉龐。
“食物會有的。”他的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水會有的。安全的家，也會有的。”
他沒有慷慨激昂的演講，只是在陳述著最簡單的事實。
“昨天我們失去了很多。趙老師……還有很多兄弟姐妹。”他頓了頓，聲音依舊沉穩，“但我們還活著。我們拿到了能讓我們活下去、活得更好的東西。”
“活下去。”他又重復了一遍這三個字，仿佛它們重若千鈞，“然後，記住他們。”
言罷，他不再多語，轉身朝著指揮中心的方向走去。
廢墟之上，晨曦依舊透著絲絲寒意，炊煙依舊裊裊升騰。
人們默默地繼續著手中的工作，清理廢墟、搬運傷員、修理設備。悲傷並未遠去，恐懼依舊潛藏。
但有些東西，卻在悄然發生改變。一種沉默而堅韌的力量，在幸存者之間緩緩流淌。
生活仍在繼續。在這末世，日常本身便是一種最偉大的抵抗。而希望，就藏在那碗難吃的糊糊里，藏在工程師們通宵研究時的燈光里，藏在每一個努力活下去的、平凡又不平凡的清晨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