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靈收回手指,目光這才第一次真正落在癱跪在地、抖如篩糠的疤臉壯漢和瘦猴修士身上。
他的眼神平靜無波,卻比最鋒利的刀鋒更讓人膽寒。
“三息已過。”
他的聲音平淡依舊,卻如同死神的宣判。
“滾。或者,留下做這守山石猿的養分。”
“滾!我們滾!馬上滾!”
疤臉壯漢魂飛魄散,強忍著胸腹間翻江倒海般的劇痛和神魂撕裂般的恐懼,用盡全身力氣嘶喊出來,聲音都變了調。
他連滾帶爬地撲向自己掉落的鬼頭刀,看都不敢再看楊靈一眼,更別提去管那些生死不知的手下。
那瘦猴修士更是爆發出求生的潛能,手腳並用地向坳外爬去,速度快得像只受驚的老鼠。
兩個築基邪修,如同喪家之犬,帶著滿身的血污和深入骨髓的恐懼,連滾帶爬、跌跌撞撞地消失在濃密的毒瘴和嶙峋的山石之間,只留下幾灘刺目的血跡和那尊沉默而猙獰的守山石猿。
楊靈不再理會逃走的螻蟻。他邁步,踏入屬于自己的山坳。
接下來的數日,坳內轟鳴不斷,卻又被一層無形的力量牢牢束縛在坳口之內,外界難察。
他以指為劍,牛符咒賦予的磅礡巨力凝聚于指尖,在堅硬的絕壁上開鑿。
碎石紛飛如雨,一個深達數百丈、入口隱蔽、內里寬敞干燥的洞府雛形迅速成型。
洞府入口,他布下禁制。
並非復雜的陣法,而是以千變重水為核心。心念微動,千變重水無聲無息地流淌而出,覆蓋在洞口及周圍岩壁之上,瞬間化為與山體一般無二的色澤紋理,完美隱匿。
這層重水薄膜堅韌無比,更蘊含水之至柔與千變之妙,尋常築基修士的神識掃過,只會覺得此處岩壁異常堅硬厚實,難以窺探內部虛實。
洞府內部,楊靈盤膝坐于新開闢的石室中央。
他並未急于開始漫長的閉關,而是緩緩攤開雙掌。
左手施法,一道青綠毫光脫手而出,散發出溫潤如玉之感。
光芒如水流淌,無聲無息地掃過整個洞府。
洞內彌漫的、經年累月沉澱的污穢瘴毒、陰寒死氣、乃至那些微不可察的怨念殘魂,在這純淨的青綠光華照耀下,如同冰雪消融,發出細微的“嗤嗤”聲,迅速被淨化、驅散。
空氣變得前所未有的清新、澄澈,雖然靈氣依舊稀薄暴戾,但至少不再蘊含侵蝕心神的毒素。
右手掌心,蛇符咒的光芒悄然亮起,幽綠色的光芒如同活物般流淌,無聲無息地融入洞府的每一寸岩石。
洞府的存在感被迅速剝離、淡化,從物質到感知層面,都開始與周圍的山體環境徹底“同化”。
即便有金丹修士從附近飛過,若不刻意用神識一寸寸掃描這片絕壁,也極難發現此處的異常。
這層隱匿之力,如同給洞府披上了一件完美的“隱身衣”。
做完這一切,楊靈才緩緩閉上雙目,心神沉入丹田氣海。
金丹滴溜溜旋轉,散發出渾厚而凝練的金色光芒。
《十二符咒真經》的玄奧在心間流淌,與丹田內十二枚符咒虛影交相呼應,開始緩緩搬運周天。
他需要時間,將這九年可能遭遇的變數、將腐面叟丹房內的對話、將“冥”的陰影……一一沉澱、消化,調整到最佳狀態。
時光,如同一顆投入深潭的石子,在邪洲這片混亂而危險的土地上,最初只激起了一圈微不足道的漣漪。
黑風山坳那場短暫而恐怖的遭遇,如同一個被恐懼催化的種子,隨著那兩個僥幸逃生的築基邪修——疤臉“鐵屠”和瘦猴“鬼笛”的亡命奔逃,迅速在方圓數千里的邊緣地帶生根發芽,蔓延開來。
“黑風洞……沒了!鐵屠老大差點被活活嚇死!鬼笛那家伙現在一听到‘石頭’兩個字就尿褲子!”
“一個照面!就一個照面!鐵屠老大築基後期,鬼笛築基中期,連人家一根手指頭都沒踫到,就跪了!”
“那煞星……不!那前輩!手指頭一點,幾百丈高的‘鬼哭岩’就變成了一個石頭巨猿!活生生的!那眼神……看一眼都做噩夢!”
“金丹!絕對是金丹大修!而且是那種殺人不眨眼的主兒!佔了黑風山坳,要閉關清修!”
“都給我收斂點!誰他媽不長眼驚擾了那位爺的清修,老子第一個扒了他的皮!”
恐懼是最好的傳聲筒。
消息如同長了翅膀的瘟疫,在散修聚集的小型坊市里,在邪修家族控制的礦脈附近,在那些佔山為王的低階邪修團伙之間,飛速地傳遞、發酵。
原本在這片靠近邪洲邊緣、靈氣稀薄混亂的窮山惡水之地,弱肉強食是唯一的法則。
十幾個、幾十個築基修士抱團取暖,佔據一片山頭或資源點,互相攻伐劫掠是家常便飯。
殺人奪寶、抽魂煉尸的慘劇幾乎每日都在上演。
然而,自從“黑風山坳來了個金丹大修”的消息如野火燎原般傳開,這片區域的氛圍,悄然發生了改變。
那些原本橫行無忌、動輒殺人越貨的築基邪修團伙,行事明顯收斂了許多。
劫掠的目標開始有選擇地避開靠近黑風山脈的方向。
幾股實力較強、彼此素有仇怨的勢力,甚至罕見地達成了某種脆弱的默契——至少在黑風山脈那位煞星閉關期間,大家盡量“和氣生財”,小摩擦可以有,但大規模的沖突火並,能免則免。
一些原本盤踞在黑風山脈外圍、時常做些無本買賣的獨行邪修,更是如同驚弓之鳥,要麼遠遠遷走,要麼徹底蟄伏起來,不敢再輕易露頭。
原因無他。
在這片遠離邪洲核心的蠻荒邊緣地帶,金丹修士,就是毋庸置疑的霸主!
是行走的天災!
是能決定一方勢力興衰存亡的恐怖存在!
不同于那些擁有數位金丹坐鎮、甚至可能有元嬰老怪庇護的坊市或世家領地,在這窮鄉僻壤,一個金丹修士的出現,足以徹底改寫方圓數千里的力量格局和生存法則。
尋常築基修士,在金丹大修面前,與螻蟻無異。
沒人願意用自己的性命去試探一位閉關苦修的金丹強者的底線,尤其這位強者甫一露面,就展現了雷霆般狠辣無情的手段。
于是,黑風山脈周邊數千里,竟詭異地迎來了近幾十年來少有的“平靜期”。
雖然暗流依舊洶涌,殺人奪寶之事仍時有發生,但相比于往日的混亂血腥,已然是難得的“秩序”。
這片區域的邪修們,無論是佔山為王的,還是獨來獨往的,都自覺地約束著自己的爪牙,將貪婪的目光暫時投向了更遠的地方。
黑風山脈,那座被千變重水完美隱匿了入口的幽深洞府,如同一塊沉入深潭的玄鐵,無聲無息,隔絕了外界所有的喧囂與窺探。
洞府之內,淨化之力形成的白金光暈早已內斂,只余下洞壁岩石本身在漫長歲月中沉澱的微光。
蛇符咒的隱匿幽光徹底融入環境,將此地化為一片被遺忘的領域。
楊靈盤膝坐于洞府中央的石台之上,身形如同亙古不變的磐石。
洞府之外,落滿了細微的塵埃。
他的面容沉靜,呼吸綿長悠遠,每一次吸氣,都將虛空中的駁雜靈氣強行抽入體內,在《十二符咒真經》的玄奧運轉下,被十二枚符咒虛影輪番淬煉、提純、轉化,每一次呼氣,都帶出體內積存的一絲濁氣與雜質,融入身下的石台,使其顏色變得更加幽深。
九年光陰,在絕對的寂靜與專注中,緩緩流淌。
洞府之外的風雲變幻,邪修的恐懼與蟄伏,對他而言,不過是潭水之外無關緊要的漣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