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周平剛說一個字,就被弟弟攬住肩膀,捂嚴實了嘴。
周海一臉的痛心疾首︰“他這段時間就跟丟了魂似的,不服管教,昨晚我只多說了他兩句,瞧瞧這眼,這鼻子。
親娘咧,全都是你家小老四下的黑手,把他哥當階級敵人整——”
“啥?!這兔崽子!等回來俺要狠狠抽他!”高翠蘭後槽牙都差點咬碎了。
唯有來喜若有所思的看向周海,後者以為自家媳婦是擔心他,連忙攥住了來喜的手,笑容狼狽,感情熱烈。
下一秒,
來喜直接把手抽了回去,神色淡淡的,有那麼一瞬間,周海仿佛瞧見了在紅牌館里高高在上的霍雪寧。
是錯覺麼?!
他低聲解釋︰“孩子不懂事,一個小小的教訓而已。”
來喜默不作聲的挪開了視線。
……
夏季愈發炎熱,晌午剛過,後廚就送來兩顆老南瓜,皮薄肉厚,蔣洪玲果斷將其切塊煮進綠豆湯里。
南瓜綠豆粥,再放上點碎冰塊,是消暑利器。
瞧見來喜這個極有威脅力的人沒有跟著來,一時間,蔣洪玲的心情暢快極了,她主動接過熬煮綠豆粥的工作。
甚至有閑心一邊忙著手里的事一邊和江菱閑聊,問及來喜為何今日沒來食堂時,江菱解釋︰“老宅出了點事,一大清早的,我媽就帶著二嫂回了家,這會兒,估摸著正在收拾我二哥。”
說罷,前方正在舀冰塊的蔣洪玲霎時間一怔。
短暫的慌亂後,她往後退了兩步,完全忘記桌腳邊放著剛從灶台端下來準備放涼的綠豆粥,江菱的提醒都還沒來得及喊出口,蔣洪玲就把鍋撞翻了。
一時間人仰馬翻,整個後廚都能听見她被燙到的慘叫聲,好在綠豆粥是放了會兒的,即便如此,也把蔣洪玲折騰得夠嗆。
食堂的狼藉暫時交給了其他人幫忙。
江菱則帶著蔣洪玲去了就近的衛生院,經過冰敷、挑水泡等一系列的處理後,對方的腿部依舊觸目驚心,哪怕江菱不把這人當朋友,都忍不住開口提醒︰
“要不然,我送你去醫院,防止傷口發炎。”
蔣洪玲搖搖頭,拒絕︰
“不用了,孩子在保育院,需要接送。”
不知為何,在得知來喜跟著高翠蘭回了周家後,蔣洪玲心里就慌亂得厲害,不想去醫院一是因為孩子沒人照顧,二是因為她想回家看看情況。
楊建國前段時間把瘋瘋癲癲的張秀娥從江市接了過來,對方的情緒極不穩定,蔣洪玲怕事情暴露後引得周家人來鬧,就張秀娥那性格,給個火星就能爆炸。
一想到這里,她就掙扎著要從急診病床上下來。
家家都有本難念得經,江菱沒什麼好勸的,她蹙眉問︰“需要我送你回去嗎?”
原以為對方會拒絕,沒想到蔣洪玲竟異常激動的點了點頭,拽著她就往外走,兩人打了個黃包車,直達食品廠的家屬院。
在守門的老大爺處簡單登記後,江菱送蔣洪玲歸家,這是她第一次來食品廠的家屬院,忍不住左右看了看。
很快,獨屬于老式院落的靜謐被打破,一道熟悉的嗓音強勢闖進兩人耳中,“你這萬年不變的老王八,教出來的兒子黑心爛肺,喪良心——”
“狗日的高翠蘭,我撕爛你的嘴!”
轉過拐角,大半個家屬院的人都圍在那里看熱鬧,正中心,是掐做一團的高翠蘭和張秀娥,兩人扯頭發、吐口水,鬧得不可開交。
有那麼一瞬間,江菱以為自己在做夢,回到了當初在鋼鐵廠的日子,那時候高翠蘭天天都要和張秀娥掐架,兩家勢同水火。
旁邊的蔣洪玲臉都黑了︰“媽——”
江菱沒說話,直接沖過去幫婆婆的忙。
張秀娥處于下風,坐在地上撒潑打滾,哭得像一條被拋棄的狗,圍觀全程的蔣洪玲強忍怒意提醒︰
“小姑子去了後,我媽的精神狀態一直都不是很好,如果她有說什麼難听的話,希望你們不要往心里去。
她腦子是不清醒的,說了什麼做了什麼第二天自己都會忘記,高嬸,江菱,抱歉啊,讓你們看了一出鬧劇。”
蔣洪玲真心實意的道歉,高翠蘭听到楊花花死掉的消息,一時怔然,圍觀的食品廠家屬同樣說不出半分苛責的話。
誰能和一個失去孩子的老母親計較呢。
這件事到此本來都結束了。
誰知道坐在地上的張秀娥像那斗敗了的公雞,拼命叫囂︰“誰不清醒?!誰不清醒啊,老娘從沒有如此清醒過。
高翠蘭!有本事就管好你自己的兒子,不要總拿你家的錯誤來懲罰我們,老娘孑然一身,光腳不怕穿鞋的,惹毛了我,讓你也嘗嘗白發人送黑發人的滋味——”
都已經快走到家屬院門口的高翠蘭猛地回頭,破口大罵︰“呸——”
“要不是你家建國先算計我家老二,他能犯錯誤?你們一家黑芝麻餡的湯圓,有什麼下場都是報應……”
張秀娥︰“誰不知道你家老二品行不端,就愛騷擾女同志!”
高翠蘭氣得直擼袖子,當著所有人的面,恨不得拿命起誓︰“要真是俺家兒子犯了錯,不用你瞎嗶嗶,老娘親自打斷他們的腿!
在教養孩子這一塊,俺高翠蘭不給人留話柄,不乖的娃,俺寧願不要——”
听到消息偷偷跑完圍觀的周秀臉都嚇白了,他扭頭看向旁邊的黃毛少年︰“你听見我媽說什麼了嗎?”
黃毛少年偷偷咽口水︰“說是要打斷你們的腿。”
“……”
周秀慫了,他默默擦了一把汗︰“這麼大的事,周海那廝都沒有跟著來,可見他的腿已經斷了!
完了完了!我他媽的哪里還敢回家啊,就老娘這暴脾氣,我不是回家,那是送命啊。”
黃毛煞有介事︰“不回家挺好的,你看你被大哥管、二哥管、三哥管,一點自由都沒有,咱都已經是大人了,完全沒有必要听爸媽的話。
鐵柱他們這次要去帝都闖蕩,要不你我跟著一起去,咱哥倆也去闖出一番天地。”
“沒有介紹信,是黑戶是盲流,你家人能同意你出去?”周秀遲疑了。
黃毛少年眼神閃了閃,解釋︰“我從小就是在福利院長大的,只有一個姐姐,她早不管我了,你要想離家出走,哥們隨時奉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