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鳥摸黑回到偏院自己的房間,油燈芯\" 啪\"爆了個火星。
他反手閂上門,從懷里摸出那枚碎紐扣,在燈下攤開掌心——兩片指甲蓋大小的銅片,邊緣還沾著機油的暗漬,被踩裂的紋路像條扭曲的蛇。
他屏住呼吸,用指尖輕輕對合,裂紋竟嚴絲合縫。
月光透過窗紙漏進來,照見銅片內側那道極淺的劃痕——原本以為是隨機刮擦,此刻拼合後赫然顯出半枚\"王\"字的縮寫,橫折鉤的弧度與王慎言親筆簽署的文件如出一轍。
\" 當\"一聲,油燈座被他捏得變了形。
青鳥霍然起身,碎紐扣揣進衣襟最里層,推開房門沖進雨幕。
顧宅正廳的燈還亮著,他跑得太急,鞋跟在青石板上磕出脆響。
書房門虛掩,顧承硯正對著《申江織脈圖》勾畫,甦若雪坐在案前核對賬本,抬頭時鬢角碎發被穿堂風掀起。
\"顧先生。\"青鳥的聲音帶著風里的潮氣,\"地窖那枚碎紐扣,是王慎言的標記。\"
顧承硯的筆頓在半空中。
他接過青鳥攤開的手掌,指腹撫過那道劃痕,瞳孔微微收縮——三個月前整理恆裕隆舊檔案時,他特意抄錄過王慎言的手跡,這道鉤折的弧度,與對方在機修科任職期間簽署的《設備維護日志》上的落款,分毫不差。
\"不是偶然來探。\"他低聲道,指節叩了叩桌案,\"是循線追到了根。\"
甦若雪的手指在賬本上絞出褶皺。
她放下算盤,目光掃過牆上那幅半舊的《顧氏織坊圖》,那幅圖背後的暗格里,藏著\"織魂令\"——經緯社聯絡全網的密碼本。\"地窖圖紙已經改過三次,\"她聲音發緊,\"必須立刻轉移"織魂令",晚一步就......\"
\"不移。\"顧承硯打斷她,指尖在《申江織脈圖》上劃出一道紅線,\"反而要讓他們看見更多。\"他抬眼時,眼底浮起冷銳的光,\"王慎言要找的是我們的根,那我們就給他造個更粗的根。\"
甦若雪的睫毛顫了顫,忽然明白了什麼。
她抽出案頭的炭筆,在《申江織脈圖》上重重勾出\"七櫓聯運\"的航線,將原本用藍筆標的支線涂成刺目的紅。\"假的主線。\"她輕聲說,\"讓他們以為所有行動都圍繞這條線。\"
\"再加半張"南渡總令"。\"顧承硯從抽屜里取出半頁泛黃的信紙,\"內容就寫"八月十五,全網啟動"——日期是假的,地點也是假的,但要讓他們覺得是真的。\"他頓了頓,\"留半張,剩下的半張"不小心"被我們收走,他們才會急著搶這半張。\"
青鳥已經摸到了門道。
他扯下腰間的短刀,在掌心試了試鋒刃︰\"地窖的通風管道該動一動了。\"顧承硯點頭︰\"在管道里嵌听機匣,拾震點對準主室。
再把舊電話線接進假電報機,每天定時發"織魂令"激活信號——要讓他們听見心跳,卻摸不到人。\"
甦若雪的手指在炭筆上轉了個圈,忽然笑了︰\"我去把地窖牆面的《織脈圖》重繪一遍,用新墨覆蓋舊痕,再在角落留半枚泥印——就像我們真的剛轉移過重要東西。\"
\"好。\"顧承硯起身,將《申江織脈圖》卷進銅筒,\"今晚子時前必須做完。
若雪去地窖改圖,青鳥帶兩個人改裝通風管。\"他看向甦若雪,目光軟了些,\"小心別踫著牆根的防潮灰,你前兒還說踫了就打噴嚏。\"
甦若雪應了一聲,抱上炭筆和顏料罐往外走。
經過青鳥身邊時,她頓了頓︰\"通風管第三根彎頭處有個老鼠洞,記得用銅絲網堵上——上次我去查賬,看見有蜘蛛在那兒結網。\"
青鳥點頭,摸出懷里的碎紐扣攥緊。
他跟著顧承硯走到廊下,夜風吹得檐角銅鈴輕響。\"顧先生,\"他忽然開口,\"王慎言的人要是真進來......\"
\"他們會以為挖到了寶貝。\"顧承硯望著天上的殘月,\"等他們捧著假情報回去復命,我們就順著這條線,摸到王慎言的老巢。\"
三日後的深夜,顧宅東廂的地窖外,青石板突然發出細微的碎裂聲。
青鳥貼在院牆上,呼吸幾乎凝成了霜。
他看見兩道黑影從後巷翻牆進來,其中一個蹲下用鐵 試探地面——正是那日踩碎紐扣的位置。
更夫的梆子聲從遠處傳來,\"咚——\"的一聲,驚得檐角銅鈴亂響。
黑影們猛地抬頭,又迅速低頭。
鐵 觸到青磚下的軟土時,發出\" \"的輕響。
青鳥摸了摸腰間的短刀,目光掃過地窖的石門。
門縫里漏出一線極淡的光,影影綽綽能看見牆上《申江織脈圖》的輪廓——那是甦若雪用新墨重繪的,紅得刺眼。
他屏住呼吸,听見通風管里傳來細微的電流聲——那是假電報機在發送\"織魂令\"的激活信號,\"滴滴答答\"的聲音混著夜霧,飄向黑暗里的某個角落。
黑影們的鐵 已經鑿進了第三塊磚。
月光照在他們的鞋尖上,青鳥看清了——是雙黑布鞋,鞋幫上沾著甦州河的泥,和三日前在碼頭看見的,運送\"啞船\"的腳夫穿的,一模一樣。
他握刀的手緊了緊,目光轉向地窖的方向。
那里的燈還亮著,像顆在黑夜里跳動的心髒。
三日後的深夜,顧宅東廂的地窖外,青石板突然發出細微的碎裂聲。
青鳥貼在院牆上,後頸的冷汗順著衣領往下淌。
他望著那兩道黑影蹲在牆角,鐵 在青磚縫里挑動的動作,像極了食腐的烏鴉啄食腐肉——三日前在碼頭,運送\"啞船\"的腳夫也是這樣彎腰卸貨,鞋幫上沾著甦州河的泥,此刻正隨著鐵 撬動的節奏,在月光下泛著腥氣的光。
\" 。\"第三塊磚終于松動。
為首的黑衣人扯下蒙臉布一角,湊到缺口處嗅了嗅,壓低聲音︰\"有霉味,是地窖。\"
青鳥的拇指摩挲著短刀刀柄的纏繩。
這是顧承硯特意讓人用山核桃木削的,握久了會有溫溫的木腥氣,此刻卻像團火烙著掌心。
他望著地窖門縫漏出的那線紅光——甦若雪重繪的《申江織脈圖》正映在牆上,紅得像要滲出血來,這是他們撒下的餌。
更夫的梆子聲從弄堂口傳來,\"咚——\"的尾音還沒散,黑衣人已經撬開暗門。
霉味混著新墨的腥氣涌出來,其中一人打了個噴嚏,罵罵咧咧摸出火柴。
\"啪。\"
火柴亮起的瞬間,地窖里的燈突然滅了。
\"他娘的!\"黑衣人踢到牆角的炭筆盒,顏料罐骨碌碌滾過地面。
另一個人慌忙摸出電筒,光束掃過牆面時卻猛地頓住——原本掛著《申江織脈圖》的位置,此刻只剩一片空白,而整面牆都蒙著層灰蒙蒙的霧氣,像有人往空中撒了把細沙。
\"煙!\"先反應過來的黑衣人捂住口鼻,電筒光亂晃。
光束掃過左側牆角時,\" \"的一聲輕響,他的褲腳被什麼勾住了。
低頭的剎那,整面牆突然\"轟\"地塌下——不是磚石,是裹著粗麻的木板,木板後密密麻麻嵌著鏡子,把兩個人的影子碎成幾十片,在煙霧里晃得人眼暈。
\"鬼、鬼牆!\"拿電筒的黑衣人踉蹌後退,撞翻了牆角的炭桶。
火星濺到麻絮上,騰起幾簇小火苗,映得鏡中影子更亂,有的舉著電筒,有的握著鐵 ,有的正往門口跑,像有支看不見的隊伍在追他們。
\"跑!\"為首的黑衣人踹開塌下的木板,撞開地窖門就往外沖。
剛跨出兩步,就被從兩側撲來的身影按在地上——是青鳥帶的人,早順著廊下的葡萄架潛過來了。
另一個黑衣人更狠,從靴筒里拔出短刀劃開抓他的人手臂,趁亂往巷口跑。
青鳥追出兩步,突然被腳邊的東西絆了個踉蹌——是個牛皮工具包,搭扣崩開,幾截細鐵絲和個拇指大的蠟筒滾了出來。
\"別追了!\"顧承硯的聲音從院門口傳來。
他披著青布長衫,手里拎著盞防風燈,甦若雪跟在身後,手里攥著團浸了水的布,\"先看他們帶了什麼。\"
青鳥撿起蠟筒,湊到燈前。
蠟筒表面刻著細密的螺旋紋,邊緣還沾著機油,和地窖里那枚碎紐扣上的暗漬一模一樣。
他看向顧承硯,後者微微點頭,轉身對押著的黑衣人說︰\"把他捆到柴房,嘴堵嚴實。\"
甦若雪蹲下身,指尖輕輕踫了踫蠟筒︰\"要放嗎?\"
顧承硯接過蠟筒,從懷里摸出個銅制的手搖留聲機。
齒輪轉動的\" 嗒\"聲里,王慎言的聲音突然炸出來,帶著股陰鷙的狠勁︰\"......確認基線在顧宅,八月前務必拔除。
恆裕隆的舊賬該清了,別讓那些織工的破圖紙再攪局......\"
\"啪\"的一聲,顧承硯按下留聲機。
他的指節抵著桌案,骨節泛白,眼里卻浮起冷冽的笑︰\"他們信了假圖,倒把真底漏了。\"
甦若雪的手指絞著衣角。
她望著窗外漸亮的天色,忽然說︰\"我去買份《申報》。\"顧承硯抬頭看她,她便笑︰\"主筆張先生今早該喝碧螺春了,我順道給他帶兩包。\"
\"再備三份蠟筒復刻。\"顧承硯從抽屜里取出三個檀木匣,\"一份送法租界巡捕房,一份給日領館武官處——他們總說要查"支那間諜",正好讓他們听听自己人說的話。\"他頓了頓,\"最後一份......\"
\"我送。\"青鳥突然開口,\"去鐵廠找周師傅,他徒弟在公共租界當巡捕。\"
顧承硯點頭,把蠟筒分別裝進匣里。
甦若雪接過其中一個,指尖觸到匣底的紙條,上面是顧承硯的字跡︰\"貴方內鬼,自會辨音。\"
次日清晨,王慎言的辦公室冒起濃煙。
巡捕房的消防車趕到時,火勢已經撲滅。
焦黑的門框下,老陳頭蹲在地上抹眼淚︰\"我就去買了碗小餛飩,回來就看見窗戶往外竄火苗......\"
警長捏著濕淋淋的消防斧,踢開半扇燒焦的櫃門——保險櫃里空了,所有\"機修科\"的檔案都成了黑灰,唯有一枚銅紐扣靜靜躺在灰燼上,針腳朝上,在晨光里泛著冷光。
\"這是......\"警長撿起紐扣,背面刻著極小的\"王\"字縮寫,和三天前顧宅地窖發現的碎扣紋路分毫不差。
同一時刻,法租界巡捕房外。
顧承硯站在台階下,青布長衫被晨風吹得獵獵作響。
他望著門楣上的警徽,摸了摸懷里的檀木匣,轉身對身後的甦若雪說︰\"進去吧。\"
甦若雪點頭,指尖輕輕踫了踫他的衣袖。
兩人抬腳邁上台階時,身後傳來黃包車的鈴鐺聲,車夫扯著嗓子喊︰\"看報看報!
《申報》頭版——"日商密檔驚現內鬼,顧氏綢莊卷入謎案"!\"
顧承硯腳步微頓,目光掃過街角的報攤。
他望著報紙上模糊的標題,眼底浮起笑意,抬步跨進了巡捕房的大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