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江口的夜霧來得急,像團浸了水的棉絮裹住貨輪吃水線。
顧承硯立在吳淞口望海樓二層,指尖叩著窗欞,望著那艘掛葡萄牙旗的貨輪在暮色里扯出一道歪斜水痕——六小時前它還朝著舟山方向,此刻卻像被無形的手扳過船舵,緩緩朝崇明島北側漂去。
“鹽幫的老七該在那片廢漁港候著了。”他摸出翡翠蠶佩抵在掌心,涼意順著掌紋爬進血管。
三日前他托甦北鹽梟帶話,用二十擔生絲換對方在廢港藏下三艘烏篷船、兩箱干柴。
“活繭”要的不是明路,是能隨時化整為零的暗網。
樓下傳來馬蹄聲,是甦若雪的馬車進了顧家後門。
顧承硯轉身時,燭火在他眼底晃了晃——她此刻該在密室里拆“雪紋繭”。
那些用特殊蠶種織就的繭殼,外層是普通蠶絲,內層卻摻了他從現代文獻里翻出的偏振光顯影法用甦若雪繡繃上的銀線在繭身刺出微痕,再經她改良的“雪紋針”壓出摩爾斯電碼。
密室里,甦若雪的銀簪劃開第一枚繭殼。
蠶絲斷裂的輕響像春蠶食葉,她將繭殼對著燭火,又抽出隨身帶的偏振光片——那是顧承硯用眼鏡片磨的,邊緣還留著他指尖的溫度。
“嗒嗒,嗒嗒嗒……”她盯著光片上跳動的陰影,喉間不自覺跟著默念。
三天前顧承硯教她認這種加密方式時,說過“最安全的密信,是連送信人都不知道自己在送信”。
此刻繭殼上的陰影正跳著摩爾斯,她數到第七個點時,呼吸突然一滯——“鷺07改道鹽城”。
窗外傳來更夫敲梆子的響,甦若雪摸出賬冊夾頁,蘸了蘸松煙墨。
賬冊封皮是顧家綢莊的“雲紋”暗記,內頁卻記著“蠶種采購預算調整鹽城支線加購三十擔,寧波線減二十”。
她故意把“鹽城”二字的墨色暈開些,又在“減二十”下面劃了道歪歪扭扭的線——這是顧承硯教的“破綻”若顧家真有日方內線,定會把這種“錯誤”當寶貝似的報上去。
“若雪姐,送報童在後門等您。”小丫鬟的聲音隔著門簾傳來。
甦若雪將賬冊塞進藍布包裹,順手理了理鬢角的珍珠簪——那是顧承硯去年生辰送的,說“珍珠要沾人氣才亮”。
她打開門時,送報童正蹲在台階上逗貓,見她出來立刻跳起來,接過包裹時手指在她掌心輕叩三下——這是他們約好的“已取”暗號。
同一時刻,法租界商會的紅木議事廳里,顧承硯的茶盞“砰”地磕在桌上。
“葡萄牙船東坐地起價!”他扯過桌上的航運合同,封皮“顧氏”二字被他捏得發皺,“原說甦北線運費三十塊,現在要加五成!”
底下的商人們交頭接耳,福源米行的周老板試探著問“少東家可是要改道?”
“改!”顧承硯抽出鋼筆,筆尖在合同上劃出刺啦一聲,“改走寧波中轉,兩條船明早掛‘顧記’旗號過海關。”他把撕碎的合同往銅痰盂里一丟,火星子“騰”地竄起來,“就說甦北線暫時停了——我顧某人雖想做這趟生意,也不能當冤大頭!”
角落里,穿灰布長衫的男人摸了摸袖管里的懷表——這是法租界巡捕房的線人。
他望著顧承硯泛紅的耳尖(那是動怒時的慣常模樣),又看了看被燒得卷曲的合同殘頁,確信這消息足夠分量,便悄悄溜出議事廳。
吳淞炮台舊址的破磚堆里,青鳥的電台突然發出“刺啦”一聲。
他貓著腰湊近,耳機里的電流聲中,清晰傳來日文密語“顧氏改道寧波,需確認是否虛晃……”
“上鉤了。”青鳥扯了扯脖子上的粗布圍巾,遮住半張臉。
他望著遠處寧波方向的燈火,那里有北站貨場的汽笛聲隱隱傳來——顧先生說過,當敵人把注意力全撲在寧波海關時,就是最該“不小心”混進去的時候。
夜風卷著海腥味灌進破牆,青鳥摸出懷里的密電本,指尖在“寧波北站”四個字上頓了頓。
他听見自己心跳聲蓋過了電台雜音,像極了顧承硯常說的那句“最韌的網,從來不是一開始就撒開的。”
此刻,二十里外的崇明廢港,貨輪的鐵錨正砸進淤泥。
底艙暗格里,“活繭”們隨著船體晃動輕踫,甦若雪繡了半只的“白鷺”在繭殼上泛著銀芒,仿佛隨時要振翅飛向更濃的夜色。
吳淞口的夜霧未散,青鳥的粗布汗衫已被冷汗浸透。
他弓著背混在碼頭苦力里,肩頭壓著麻包,每一步都踩得鐵釘靴底與青石板磕出火星——這是顧承硯教的“偽裝術”真正的苦力不會在意鞋跟磨損,只會把力氣全用在腰上。
“三班的!去七號繭倉卸貨!”監工的鐵皮哨子吹得刺耳,青鳥喉結動了動。
三天前顧承硯說“日方可能在繭倉布防”時,他還以為是推測,此刻望著七號倉門口那台黑 的鐵家伙,後槽牙咬得生疼——金屬外殼上刻著“東京無線”的鋼印,兩根天線正隨著電流“滋滋”震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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麻包“咚”地砸在地上,青鳥借著擦汗的動作瞥向探測儀。
穿西裝的日本技術員正用毛筆在登記冊上劃勾,每過一筐繭,儀器就發出“滴”的輕響。
他突然想起顧承硯說過的“活體生物電波”——那些用特殊蠶種培育的“活繭”,繭內幼蠶的心跳會被儀器捕捉,像黑夜里的螢火蟲般明顯。
“下一批!”監工的皮鞭抽在空氣里,青鳥的指甲掐進掌心。
他摸出藏在褲腰的銅哨,含在嘴里輕輕吹了三聲短音——這是和顧承硯約定的“危險”暗號。
哨音被汽笛聲吞沒,他卻看見五十米外的報童頓了頓,轉身往顧家綢莊方向跑。
顧承硯正在綢莊二樓的賬房核賬,算盤珠子突然“ 啪”崩出兩顆。
他抬頭時,正見送報童撞開後門,額角沾著碼頭的煤渣“少東家,青鳥說‘繭有知覺,眼已睜開’。”
筆桿在指節間轉了半圈,顧承硯的瞳孔驟然收縮。
他扯過抽屜里的《現代昆蟲生理學》,泛黃紙頁上“蠶體生物電頻率”的批注還帶著墨香——這是他穿越前給學生講課時寫的。
“高頻探測儀”他喃喃重復,指尖敲在桌沿,“他們能捕捉到幼蠶的心跳。”
甦若雪捧著茶盞推門進來,見他臉色發沉,茶盞輕輕擱在他手邊“承硯?”
“若雪,去染坊取三桶蜂蠟。”顧承硯抓起外套往身上套,“要新熬的,未摻松脂的。”他轉身時,袖扣擦過她手背,“二級繭的微孔必須封死,探測儀測不到生物電,就會當它們是死繭。”
“明白。”甦若雪的指尖在圍裙上抹了抹,那里還留著上午繡“白鷺”時的絲線印子,“我這就去,讓阿福帶板車跟我。”她出門前回頭望了眼,正見他對著航運圖比劃,筆尖在“寧波”二字上戳出個洞。
二十里外的崇明廢港,鹽幫老七的烏篷船正往岸上搬貨。
走方郎中王伯年掀開藥箱夾層,繭殼上的“白鷺”繡紋擦過他粗糙的指腹。
他抓了把當歸撒進去,又覆上白芷,藥香混著桑葉的清苦頓時淡了——這是顧承硯特意交代的“濃味藥材能蓋住蠶繭的氣味,他們查電波,查氣味,卻查不到人心。”
“王郎中,船要開了!”船家在船頭喊。
王伯年扣上藥箱,竹篙往水里一撐,烏篷船便順著運河支流滑進晨霧。
他望著兩岸青稻,想起顧承硯塞給他的銀圓“每夜換個碼頭,找最破的土地廟歇腳。”那話里的溫度,比藥箱里的繭更暖。
七日後的深夜,顧家密室的煤油燈結了燈花。
顧承硯攤開最新的情報單,燭火在“甦北紡織廠集群技術接管”幾個字上跳動。
他摸出紅筆,在地圖上圈出鹽城、南通、揚州,筆尖懸在“東洋織造”四個字上方時頓了頓——那是日資在上海最大的紡織廠,也是顧氏綢莊的死對頭。
“斷梭。”他輕聲念出計劃代號,聲音里帶著淬過鋼的冷,“要斷他們的梭子,先拆他們的線。”
窗外傳來梆子聲,一更天了。
甦若雪捧著新熬的銀耳羹進來,見他盯著地圖出神,羹碗擱在他手邊“吃點熱的,胃該抗議了。”
顧承硯抬頭笑了笑,舀起一勺羹,甜香在舌尖漫開時,後巷突然傳來“吱呀”一聲。
他側耳听了听,是貨郎的撥浪鼓響——那聲音太規律,不像尋常貨郎。
“若雪,去後巷看看。”他放下羹碗,指尖無意識摩挲著翡翠蠶佩,“最近盯梢的多。”
甦若雪掀開門簾出去時,正見穿藍布衫的貨郎推著獨輪車經過。
車底暗格里,一枚“雪紋繭”輕輕震顫,繭殼內銀絲繡的“白鷺”,右翅不知何時閉合了。
顧承硯望著她的背影,目光落回桌上的《東洋織造用工記錄》——那是三天前從法租界工部局抄來的,紙頁邊緣還留著油墨未干的痕跡。
他伸手翻開第一頁,“大正十五年入職名單”幾個字躍入眼簾,指尖在“林三郎”的名字上停住,眼底漫過暗潮。
後巷的撥浪鼓聲漸遠,顧承硯合上記錄冊,將它鎖進抽屜最底層。
月光透過窗欞爬上來,在“斷梭”兩個字上鍍了層銀,像把未出鞘的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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