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潑墨,將整個上海浸染得一片深沉。
顧氏商會後院的密室里,燈火卻亮如白晝。
顧承硯的指腹在薄薄的電碼紙上反復摩挲,那力道,仿佛要將紙上那三個字——“承——硯——安”——嵌進自己的骨血里。
這串由軍統加密信道、經由信鴿九死一生帶回的摩爾斯碼,每一個停頓都敲擊在他的心上,簡潔,卻又沉重如山。
他深吸一口氣,從抽屜暗格中取出一本封面泛黃的林芷蘭手稿。
書頁間,夾藏著一張殘破的聯絡手冊扉頁。
上面的字跡清秀而堅定,正是他妻子林芷蘭的手筆。
對照著軍統華東區緊急喚醒協議,每一個字都像燒紅的烙鐵,燙得他眼神越發銳利。
——當“代號承硯”收到“安”字密語,即為“白鷺巢”重啟程序激活。
所有潛伏人員,無論身在何處,無論以何種身份偽裝,都將從沉睡中甦醒,進入最高待命狀態。
窗外,雨幕如織,敲打著玻璃,發出細碎而急促的聲響,像極了此刻他胸腔內心髒的跳動。
他凝視著那片模糊的夜色,良久,才發出一聲幾乎听不見的自語,聲音里帶著一絲恍然與痛楚“芷蘭……原來你早就把開啟未來的鑰匙,交到了我的手里。”
就在這時,門被輕輕推開一條縫。
甦若雪提著一盞小巧的馬燈,端著一碗尚在冒著熱氣的湯藥,悄無聲息地走了進來。
燈光在她溫婉的臉龐上投下柔和的光暈。
“承硯,你已經一夜沒合眼了。”她的聲音輕柔,卻帶著不容置喙的關切,“這是安神的湯藥,趁熱喝了吧。”
她的目光落到書桌上攤開的大幅地圖,以及那張被顧承硯捏得微微發皺的電碼紙上。
地圖上,十幾個位于江浙腹地的小鎮,被紅色的墨水筆重重圈出,像一個個等待點燃的烽火台。
“你在找人?”甦若雪輕聲問道。
顧承硯沒有抬頭,目光依舊鎖定在地圖上,他緩緩點頭,聲音沙啞而堅定“不是找,是等。等他們來找我。”他將電碼紙推到甦若雪面前,“周慕生在南京冒死發出的最後一份電報,不是向我求救。他是在用自己的命,向我交班。”
交班。
這兩個字,輕飄飄的,卻壓得密室內的空氣都凝滯了。
這意味著一個舊時代的落幕,和一個新時代的開啟,而開啟這一切的代價,是同志的鮮血。
甦若雪冰雪聰明,瞬間便明白了其中盤根錯節的利害。
她沒有多問,只是轉身從自己的文件櫃里,取出了一本厚厚的賬冊。
這是顧氏商會近三個月的異地匯款記錄。
她縴細的手指在賬頁上迅速翻動,最終停在幾頁特殊的記錄上。
“你看這里,”她指著幾行不起眼的條目,“有七筆小額款項,數額都不大,都是從這些被你圈出的小鎮附近的鄉郵局匯入‘顧氏慈善基金’的。收款人的名目很奇怪,寫的是‘養蠶指導員’——可我們商會,今年根本沒有向鄉下派遣過任何技術員。”
一旁的青鳥,顧承硯最信任的副手,聞言立刻上前,接過那幾張匯款單據的存根。
他曾是軍統上海站行動隊的精英,對這些暗號般的聯絡方式了如指掌。
他仔細查驗著單據上的戳記和暗碼,臉色漸漸變得凝重。
“老板,這些郵局的地址,確實是登記簿上記錄的‘備用聯絡點’。”青鳥皺起了眉頭,話鋒一轉,“但正因如此,才更危險。軍統舊網早已被滲透得千瘡百孔,我們無法確定這些信號,究竟是失散的同志在呼喚,還是日本人布下的誘餌。這很可能是一個精心設計的釣魚之局,就等我們上鉤。”
青鳥的擔憂不無道理。
回應,可能瞬間暴露,將所有人拖入萬劫不復的深淵。
不回應,則意味著那些真正潛伏的同志將永遠失去與組織的聯系,在黑暗中孤獨地死去。
密室里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只剩下窗外的雨聲和座鐘的滴答聲。
顧承硯緩緩站起身,走到窗前,推開了一扇窗。
冰冷的夜風夾雜著潮濕的土腥味灌了進來,讓他瞬間清醒。
他轉過身,目光如炬,掃過甦若雪和青鳥。
“正因為真假難辨,才更要回應。”他的聲音不大,卻擲地有聲,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決斷力,“青鳥,你我都是在刀尖上舔血過來的。但我們更是生意人。商道,講的是一個‘信’字。情報網,講的是一個‘義’字!如果我們連亡者用生命托付的信義都不敢接,那還談什麼抗日救國?這個班,我顧承硯,接了!”
這番話,如同一把火,瞬間點燃了密室中沉悶的空氣。
“我立刻去擬定‘春繭計劃’。”顧承硯的思維開始飛速運轉,一道道指令清晰地發出,“以顧氏綢莊推廣改良蠶種的名義,派遣我們的‘技術員’分赴各地。青鳥,你從舊部里挑選最可靠的弟兄,偽裝成隨行人員。每一名‘技術員’,都要攜帶一本我們特制的賬本。”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
他抽出一張白紙,用鋼筆迅速勾勒出賬本的樣式“這本賬,表面上記錄的是各地蠶繭的收購價格和品質,但內頁的夾層里,藏著接頭暗語和身份驗證碼。流程我已經想好了。”
他頓了頓,’分毫不差,方可交付賬本,激活聯絡!”
這個計劃,將商業偽裝和情報接頭完美地融合在一起,既合情合理,又暗藏殺機。
“我來整理所有相關的聯絡檔案。”甦若雪主動請纓她埋首于故紙堆中,細細梳理著林芷蘭留下的每一份資料。
忽然,她的目光被一張匯款單的附言吸引住了。
那張從湖州雙林鎮寄出的匯款單上,除了“養蠶指導員”的名目外,還用鉛筆淡淡地寫了四個小字“母病,需藥。”
甦若雪心頭一動,迅速翻查舊日的通訊員名冊。
很快,她找到了一個代號為“螢”的年輕通訊員的檔案。
檔案記載,此人是湖州人,曾是林芷蘭的貼身衛士和通訊員,其母常年臥病在床。
就是他!
甦若雪她沒有驚動任何人,而是立刻走到後院的藥房,親自監督藥劑師,配制了一批特效退熱和消炎的西藥。
在封裝其中一個藥瓶時,她用一枚極小的刻針,在瓶底不起眼的凹槽處,輕輕刻上了一個微縮的“顧”字印記。
隨後,她提筆寫下一張便條“鄉野之地,藥品稀缺,聞有同仁家人抱恙,特贈此藥,望早日康復。”她將便條和藥品一同打包,以商會的名義,隨著下一班開往湖州的貨運船,加急發往了雙林鎮。
這是一個大膽的試探,也是一次溫暖的傳遞。
三天後,一個陰雨綿綿的午後,雙林鎮郵局的簽收回執,送到了顧承硯的案頭。
回執單上,簽收人的筆跡剛勁有力,一切正常。
但當顧承硯將回執單翻過來時,他的瞳孔驟然一縮。
在回執單的背面,有人用鉛筆,以極其簡練的筆觸,淡淡地畫了一只正在展翅高飛的白鷺。
那姿態,充滿了力量與希望,仿佛要掙脫紙面,沖破這無邊的黑夜。
顧承硯緩緩握緊了那張薄薄的回執單,紙張的稜角硌得他手心生疼,但他的嘴角,卻抑制不住地微微揚起。
“火種未熄,”他低聲說,像是在對密室里的同伴說,又像是在對天堂的亡妻說,“它只是……藏得更深了。”
而就在此時,數十里外的上海北站,正是一天中最喧囂的時刻。
汽笛長鳴,人聲鼎沸。
月台上,一個穿著粗布短褂、肩膀上搭著一條汗巾的挑夫,正費力地將一口半人高的木箱往行李車上搬。
木箱的側面,用黑漆清晰地刷著四個大字——“顧氏蠶藥”。
挑夫的腳步有些踉蹌,沉重的木箱壓得他的脊背彎成了弓形。
汗水順著他飽經風霜的臉頰淌下,混雜著空氣中的煤灰。
沒有人注意到,在那口木箱的底部邊角,一滴、兩滴……暗紅色的液體,正悄無聲息地滲出木板的縫隙,滴落在濕漉漉的站台上,轉瞬便被混濁的積水暈開,像一抹剛剛流淌過的鮮血。
喜歡開局上海灘我以商道破危局請大家收藏101novel.com開局上海灘我以商道破危局101novel.com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