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將整個滬上籠罩在一片沉寂之中。
顧公館的書房內,燈火卻是一連三日未曾熄滅。
顧承硯指尖冰涼,面前攤開的是兩份截然不同的文書。
一份是父親留下的手稿,字跡間暗藏著一套復雜的密鑰;另一份,則是滬上商會的聯絡點登記簿,每一筆都關乎著一條隱秘戰線的生死。
三天三夜,他不眠不休,如同一台精密的機器,將密鑰與登記簿上的信息逐一比對、驗證。
結果,卻如一盆冰水,從頭頂澆下。
名單上的七個聯絡點,三個被標注了猩紅的叉,那是被查封的絕地。
兩個聯絡人的名字旁,附上了“病逝”的冰冷字眼,這種巧合的“病逝”,無異于宣告了他們的犧牲。
剩下兩個,早已人去樓空,只余下蕭瑟的風。
希望,被一寸寸碾碎。
直到他看到名單的末尾——杭州,錦繡絲綢商行。
這個點,依舊在運作。
然而,更深的詭異感攫住了他的心髒。
商行掌櫃,姓林,名為林正宏,正是他名義上的未婚妻林芷蘭的堂兄。
可檔案記錄清清楚楚,林正宏三年前便已攜家帶口,遠赴南洋,從此杳無音信。
一個本該在南洋的人,為何會出現在杭州,經營著一個本該是秘密聯絡點的商行?
這究竟是父親留下的最後生機,還是敵人精心布置的致命陷阱?
顧承硯周身的氣壓低得駭人,連空氣都仿佛凝固了。
甦若雪端著一碗參湯走進來時,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幅景象。
他背對著光,側臉的線條緊繃如弓,眼底的血絲與窗外的夜色融為一體。
她沒有多問,只是將參湯輕輕放在桌角,目光掃過那份被翻得起了毛邊的登記簿,心中便已了然。
“承硯,”她輕聲開口,聲音沉靜而有力,“顧氏的生意,是時候拓展到杭州了。杭線的絲綢貿易,利潤豐厚,我親自帶隊去查訪,也合情合理。”
顧承硯抬起頭,墨色的瞳孔里倒映出她堅定的臉龐。
他知道,她看穿了一切。
甦若雪不等他拒絕,繼續說道“我已調用商會賬目,以春季采購的名義,向錦繡絲綢商行預付了一筆定金。你瞧,匯票已經備好了。”
她從隨身的手袋里取出一張匯票,推到顧承硯面前。
他一眼就看到了備注欄里那行娟秀的小字。
“繭未成,絲已斷,可續否?”
這是暗語。
顧承硯瞬間明白,這是甦若雪與林芷蘭之間的私密約定。
當年她們共讀《女誡》,嫌其古板,便私下約定,以蠶絲為喻,互通消息。
此語一出,是友非敵,便會有對應之語。
若無,則來者不善。
這是最直接,也最危險的試探。
“不行,太冒險了。”顧承硯斷然拒絕,他不能讓她去以身犯險。
“承硯,現在不是猶豫的時候。”甦若雪的眼神沒有絲毫退縮,“這個點,是芷蘭的堂兄在掌管。無論真假,都與她有關。我去,最能讓他們放松警惕。”
一旁的陰影里,一個沉默如山的身影走了出來,正是顧承硯最信任的部下,代號“青鳥”。
“先生,少夫人說得有理。但不能讓她孤身犯險。”青鳥的聲音低沉而沙啞,“屬下已派了一名舊部,先行潛入杭州探查。他扮作尋常伙計,昨天就進了那家商行。”
話音未落,門外響起了急促而有節奏的敲門聲。
青鳥開門取回一張字條,迅速返回,神色前所未有的凝重“先生,回報來了。”
他將字條展開,上面的信息讓書房內的溫度又降了幾分。
“掌櫃確為林姓,待人謙和,與檔案中的畫像有七分相似。店內陳設一如往昔,看似毫無破綻。但是,”青鳥頓了頓,一字一句地念道,“賬房用的是日式復式記賬法,非我國傳統。更重要的是,昨夜子時,後院有微弱的電報信號發出。我的人趁夜色潛入後院,從晾曬的蠶絲上取樣,用硝酸測試,發現了微量防水膠質——這是日軍特務用于密寫文件的特殊處理工藝!”
陷阱!
冰冷的兩個字浮現在顧承硯和甦若雪的心頭。
這已不是猜測,而是鐵一般的事實。
那個所謂的林掌櫃,不過是披著羊皮的豺狼,而錦繡絲綢商行,就是一個引誘他們自投羅網的血口。
甦若雪的手指微微收緊,但臉上卻不見懼色。
顧承硯的他盯著那張字條,沉默了片刻,隨即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既然他們想釣魚,那我們就把這池水攪得更混。”
他看向甦若雪,目光深邃“計劃照舊,你明天啟程去杭州。但是,隨行的賬房學徒,換成青鳥的親信。讓他帶上兩樣東西微型火油瓶和特制煙霧彈。”
接著,他轉向青鳥“立刻通過銀行同業公會的渠道,以‘涉嫌違規套匯,擾亂金融市場’為由,凍結錦繡絲綢商行在所有銀行的流動資金。我要斷他的糧草,逼他狗急跳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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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場將計就計的大戲,就此拉開序幕。
次日,甦若雪一行抵達杭州。
西湖煙雨朦朧,絲毫未能沖淡這座城市暗藏的殺機。
錦繡絲綢商行的林掌櫃親自出迎,笑容可掬,熱情得恰到好處。
然而,當他接過甦若雪遞上的匯票,看到備注欄那行字時,端著茶杯的手指,幾不可察地顫抖了一下。
這個細微的動作,沒有逃過甦若雪的眼楮。
當晚,甦若雪下榻在商行安排的客房。
她借口舟車勞頓,腹痛不適,婉拒了林掌櫃的晚宴邀請。
夜深人靜,一縷清冷的月光透過窗欞灑入房內。
她悄無聲息地走到窗邊,用指甲輕輕刮過窗縫。
一點極細的、在月光下泛著幽綠光芒的粉末,落在了她的指尖。
磷粉。
有人在監視她的一舉一動。
甦若雪心中冷笑,面上卻不動聲色。
她回到梳妝台前,拿起隨身攜帶的一面小巧的銅鏡,看似隨意地調整著角度,將其斜斜地靠在窗台上。
月光被銅鏡捕捉,在某一刻,精準地向著街對面一棟閣樓的某個窗口,連續折射了三次。
這是他們事先約定的信號——敵在內,速備戰!
信號發出後,她便和衣而臥,呼吸平穩,仿佛真的只是一個疲憊的旅人。
第二天清晨,林掌櫃果然按捺不住了。
他親自前來問安,言語間幾番試探後,終于拋出了誘餌。
“甦小姐,”他故作神秘地壓低聲音,“實不相瞞,我林家有一本祖傳的絲綢染色賬本,里面記載著數十種早已失傳的秘方。我願以此物,換取顧家那項領先世界的紡織機技術圖紙。不知甦小姐,可否做得了主?”
用一本虛無縹緲的“祖傳賬本”,換取足以改變整個行業格局的核心技術。
這胃口,不可謂不大。
甦若雪這樣吧,午時,西湖邊的望湖樓茶樓,二樓雅間,我們當面交接。”
“一言為定!”林掌櫃眼中精光一閃,目的達成的喜悅幾乎無法掩飾。
幾乎在同一時間,一封加急密報送抵了滬上顧公館的書房。
顧承硯展開字條,上面只有寥寥數語“魚已上鉤,午時,望湖樓。”
他走到牆邊,揭開一幅山水畫,露出一張巨大的杭州城廂地圖。
他的目光在地圖上逡巡,最後,修長的手指在三個點上重重敲擊。
一個是望湖樓對岸的吳山,居高臨下,可以俯瞰整個西湖。
一個是茶樓側後方的錢王祠,是撤退的必經之路。
最後一個,則是城內的制高點,鼓樓。
他拿起桌上的紅筆,在這三處,畫下了三個鮮血般的圓圈。
“既然他要演戲,”顧承硯的嘴角噙著一抹森然的冷笑,聲音低沉如自語,“我們就給他搭一個更大的台。”
午時,西湖碧波蕩漾,游人如織。
望湖樓二樓,“湖光”雅間。
甦若雪推開雕花木門,一股淡淡的龍井茶香撲面而來。
雅間內,靜得出奇。
靠窗的八仙桌上,正中央擺著一本厚厚的、用藍布包裹的泛黃賬本。
封面上,一個用朱砂蓋下的印記,赫然在目——那不是林家的任何印章,而是一只引頸而立的白鷺。
這是敵人的標志,“白鷺印記”。
賬本的對面,本該坐著林掌櫃的位置,卻是空無一人。
只有一把椅子,和桌上一杯尚在裊裊升起熱氣的茶。
茶,尚溫。人,已去。
整個雅間,安靜得仿佛一個巨大的、無聲的陷阱,正緩緩收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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