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承硯的呼吸在喉間凝了半秒。
他借著斜切進來的月光眯起眼,那道黑影的輪廓逐漸清晰——是青鳥。
對方手中的短刀正垂在身側,刀尖卻斜斜指向地面,顯然不是攻擊架勢。
"你倒會嚇人。"他松了松攥緊懷表鏈的手指,甦若雪編的繩結在掌心硌出淺紅的印子。
青鳥沒接話,直接把短刀往靴筒里一插,從懷里摸出張皺巴巴的地圖拍在染缸上"松鶴樓的局是幌子,他們真正的目標是虎丘塔。
我剛才在染坊外听見兩個馬仔嚼舌根,說"老規矩,塔底第三層藏貨"。"
顧承硯的指節抵著靛藍染塊,碎末沾在虎口"林芷蘭的信里提過匯昌染局的染缸編號,唐伯塞的油紙包上寫著"塔影投缸時"——"他突然頓住,抬眼時瞳孔微縮,"子時月正,塔影會投到東數第三口染缸的位置。"
青鳥的手指在地圖上敲了敲虎丘塔的標記"我提前去探過,塔外圍著七八個穿粗布衫的,有兩個腰間鼓囊囊的,像藏了槍。"他從懷里摸出個銅哨晃了晃,"我先去引開他們,你帶著密電碼本跟上來。"
話音未落,顧承硯懷里的密電碼本又震了震。
他展開譯電紙,甦若雪的字跡在月光下泛著暖黃"英商匯豐來電,假賬本里的資金流向圖讓日資銀行露了馬腳,他們要見你談聯合審計。"
"若雪在替我鋪後路。"顧承硯把譯電紙揉成小團塞進袖管,指尖無意識摩挲著內袋里的絲巾,"走。"他轉身時染塊在靴底發出細碎的聲響,像極了林芷蘭信里寫的"藍星落階前"。
甦州城的夜霧比染坊里的霉味更重。
青鳥貓著腰掠過青磚牆,顧承硯踩著他的腳印跟在後面,兩人在巷口分道時,青鳥突然回頭"塔底第三層的藻井有機關,林芷蘭當年救過的小沙彌說過,"佛眼望處,暗門自開"。"
商會監听室里,甦若雪放下電話時指節發白。
英國商會代表的聲音還在耳邊回響"顧先生的證據讓我們發現,三井洋行的紡織訂單里摻了三成偽鈔。"她抓起鋼筆在賬本上畫了道粗線,墨跡暈開像朵墨梅"請轉告各位董事,顧氏願意牽頭成立"滬上工商聯合審計委員會",所有外資合作項目必須公開流水。"
電話那頭傳來倒抽冷氣的聲音。
甦若雪把鋼筆往桌上一擱,筆尖在"三井"二字上戳出個洞"就說顧承硯說了——要做生意,先把屁股擦干淨。"
虎丘塔的飛檐在霧里若隱若現。
青鳥貼著塔邊的老槐樹往上爬,枝葉刮得手背生疼。
他在第三根枝椏上停住,借著月光看見塔基下站著三個人中間那個矮壯漢子正往懷里塞微型電台,左邊戴瓜皮帽的在搓手,右邊穿長衫的腳邊有半截煙蒂——還冒著火星。
他摸出懷里的拍立得,鏡頭對準那截煙蒂時突然頓住煙蒂上印著"大前門"的商標,和三天前在日租界發現的一模一樣。
快門" 嚓"一響,照片從機器底部滑出,他迅速在背面標注"塔基西南角,電台、大前門煙蒂,疑為聯絡點。"
顧承硯在塔前的銀杏樹下接住照片時,露水正順著葉尖滴在他手背上。
他盯著照片里的煙蒂眯起眼,突然轉身繞向塔後。
青石板縫里的青苔被踩得打滑,他扶著石壁穩住身形,指尖卻突然觸到一道凸起——是道半指寬的石縫,里面卡著什麼東西,觸感薄而脆。
他屏住呼吸,指甲輕輕一挑——一張泛黃的紙條落進掌心,邊緣還沾著暗紅的痕跡,像極了干了的血。
顧承硯的指腹碾過紙條邊緣的暗紅痕跡,那抹干涸的血漬像片枯萎的楓葉,硌得掌心生疼。
他垂眸盯著墨跡斑駁的字跡——"若有人尋我,請至寒山寺"——筆鋒蒼勁,倒不似林芷蘭慣用的簪花小楷。
"不是她的字。"他喉結滾動,指甲在"寒山寺"三個字上輕輕叩了叩。
三天前在染坊地窖找到的林芷蘭手札里,每筆每一劃都帶著繡娘特有的柔潤,眼前這張紙條卻像刀刻般銳利,倒像是他突然想起青鳥說過,林芷蘭當年在滬西救過個受傷的電報員,那人左手小指缺了半截,握筆時總愛壓著紙背。
"顧先生!"
身後傳來青石板被踩碎的脆響,青鳥從塔側的竹叢里鑽出來,肩頭沾著幾片竹葉"我剛摸到塔底第三層,藻井的蓮花紋里嵌著塊銅片,刻著"月映寒山"四個字。"他話音未落,顧承硯已將紙條遞過去,指尖在"寒山寺"上點了點"和你說的銅片對得上。"
青鳥的瞳孔驟然縮成針尖。
他捏著紙條的手青筋凸起,突然想起林芷蘭最後一次見面時,曾往他懷里塞了個檀木匣,匣底壓著張寒山寺的舊門票,背面寫著"必要時引魚入甕"。
他喉結動了動,終究沒說出口——有些秘密,要等魚咬鉤時才有用。
"回染坊。"顧承硯將紙條折成小方塊塞進袖扣暗格里,"若雪那邊該等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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甦州河的夜航船鳴著汽笛劃過水面時,甦若雪正將《申報》副刊拍在紅木桌上。
報紙頭版用紅筆圈著"寒山寺修繕募捐"的啟事,下方一行小字"寺後偏院擬改建倉庫,誠招倉儲合作商"。
她沾了沾墨汁的指尖點在"倉儲"二字上,腕間的翡翠鐲子踫出清響"上個月日商"大和物產"剛捐了五百大洋,說是要"保護吳地文脈"。"
電話突然炸響。
她抓起听筒時,英國商會法律顧問的聲音帶著金屬摩擦般的刺響"顧太太,您發來的資金流向圖顯示,大和物產的募捐款里有兩成來自三井洋行秘密賬戶。"
甦若雪的睫毛顫了顫。
她望著牆上顧承硯親手寫的"實業救國"橫幅,突然笑了"勞煩您把這份證據抄送給《新聞報》的陳主編,就說顧氏綢莊願意出頭條版面,講講"日商如何用佛堂供炮彈"的故事。"
染坊後院的皂角樹投下大片陰影時,顧承硯正蹲在靛藍染缸前。
青鳥蹲在他身側,用短刀挑開缸底的竹篾隔板,露出里面碼得整整齊齊的密電碼本"他們以為林芷蘭的東西都在虎丘塔,其實真正的寶貝早轉移到染坊了。"他突然壓低聲音,"我剛才在碼頭听見,大和物產的貨船今晚要進吳淞口。"
顧承硯的拇指摩挲著染缸邊緣的冰裂紋。
他想起甦若雪下午發來的電報,"寒山寺偏院倉庫"幾個字在腦子里轉了三轉,突然抬頭"放消息出去,就說我在虎丘塔拿到了林芷蘭的密信,上面寫著"日軍在滬西的聯絡點"。"
青鳥的短刀"噌"地彈出半寸"引蛇出洞?"
"他們怕林芷蘭的舊部,更怕秘密暴露。"顧承硯站起身,月光將他的影子拉得老長,"今晚染坊肯定不太平。"
子時三刻的梆子聲剛響過,染坊後牆就傳來瓦片碎裂的輕響。
顧承硯縮在堆著蠶繭的草垛後,看著黑影順著牆根摸向染缸。
那人身穿黑布短打,腰間別著的勃朗寧在月光下泛著冷光——和三天前刺殺紗廠周老板的凶器一模一樣。
"動手!"
他低喝一聲,藏在草垛後的兩個伙計猛地撲過去。
黑影反應極快,反手就是一肘子,將左邊的伙計撞得踉蹌,右手已經摸向腰間。
顧承硯抄起腳邊的靛藍染塊砸過去,正砸中那人手腕,勃朗寧"當啷"掉在地上。
"捆緊了!"他扯過麻繩時,黑影突然劇烈掙扎,嘴里發出含混的嘶吼"你們以為她在等你?
她只是想讓你死——"
話音戛然而止。
顧承硯的手掌重重按在那人後頸,卻覺指腹觸到片凹凸不平的疤痕——和林芷蘭手札里提到的,那個左手缺小指的電報員後頸的火燙烙印,分毫不差。
他蹲下身,借著火折子的光,看清了那人扭曲的臉。
染坊的夜風吹過,帶來甦州河上的腥氣,混著靛藍染劑的清苦。
顧承硯將麻繩又緊了兩圈,目光掃過那人腰間露出的半截紙條——和他在虎丘塔找到的,是同一種毛邊紙。
"帶回去審。"他站起身,袖扣暗格里的紙條突然硌了他一下。
遠處傳來寒山寺的晨鐘,第一縷天光正漫過染坊的飛檐,在青石板上投下細長的影子,像極了林芷蘭手札里畫的,寒山寺偏院的平面圖。
被捕者的嘶吼還在耳邊嗡嗡作響,顧承硯卻只是理了理被扯皺的長衫。
他望著東方漸白的天色,指節無意識地敲了敲胸口——那里藏著甦若雪今早塞給他的桂花糖,甜絲絲的,混著油墨的香氣。
有些真相,總要見了血才會顯影,而他,有的是耐心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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