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著黍婦的答案，陳不古心頭一跳。
體內的神秘人曾對他說過，在黃金之前，不要對上紅袍大主教。
由此看來，紅袍大主教的實力絕不是普通的黃金一二星。
但即便如此，對方卻依舊死在黍婦手中……這頭古老靈獸的真實力量，果真深不可測。
“你比我想象得更強。”
“強？”
黍婦發出一聲低沉而苦澀的嗡鳴，龐大的身軀微微起伏。
“若我當真足夠強大，便不會被囚禁于此無盡歲月，殺死那紅袍所倚仗的……不過是這詛咒本身帶來的扭曲的力量罷了。”
“待我精神力恢復些許，或許可再為你嘗試破解一次。”
“恐怕……來不及了。”
黍婦的聲音陡然變得異常平靜，平靜之下卻壓抑著某種難以言喻的沉重。
可隱隱的，陳不古能感受到，黍婦的語氣中，那一絲難掩的落寞之下，更多的是一種塵埃落定、如釋重負的嘆息。
“什麼意思？”陳不古追問，聲音不自覺地繃緊。
“那紅袍死前反撲，為了不波及你們，我蜷縮身體將能量全部吸收，如今傷勢過重，已控制不住詛咒的反噬，體內的死氣即將徹底失控。”
陳不古皺起了眉，二話不說，立刻從儲物空間中取出一小瓶艾莉嘉制作的精神藥劑，仰頭灌下。
冰涼的液體滑入喉管，帶來一絲微弱的精神力復甦。
他強忍著識海的刺痛，快步走到黍婦那巨大而布滿傷痕的身軀旁，再次將手按在它冰涼的甲殼上，全力發動【破解】。
然而，這一次，精神力本就虧空的他，甚至連三秒都沒堅持住，便不得已松開了手。
陳不古感受得到，黍婦體內翻涌的死氣變得更加強大了，即便他精神力全滿，也不一定能復刻上一次那般顯著的效果。
“三分鐘後，我將徹底失控，一場史無前例的‘死氣潮涌’將席卷淵漠古域及萬沙赤嶺。這一次，即便是我的附肢，也無法完全抵擋死氣的傷害，很抱歉，最終還是要連累到你們……”
黍婦說完，卻未在陳不古臉上看到半分驚慌之色。
它不知道，對于擁有【黑塔•玄舟】的“無名”而言，若真到了那一步，也不過是冒險一些。
“我有辦法護住在場所有人，但你自己呢？”
“我？呵呵，我期待這一天很久很久了……”
黍婦的聲音中流露出無盡的疲憊。
生性最為良善溫和的它，千百年來卻被當作死氣的載體與放大器，如同永恆的囚徒般束縛在這片死寂之地。
這早已不是它理解的“活著”，而是一場無休止的酷刑。
它無法掙脫那名為“神之縛”的枷鎖，也無法擺脫這深入骨髓的惡毒詛咒。
漫長歲月里，單調得令人絕望的灰暗景色，以及無數因它引發的潮涌而逝去的生命，如同無數根淬毒的鋼針，深深扎進它的血肉與靈魂，從未拔出。
陳不古之前的【破解】，讓死氣陷入了短暫的微弱期，使得它得以短暫地祭出本源核心，擁有了放手一搏的機會。
與紅袍的生死之戰中，它舍棄了所有防御，任憑對方的攻擊落在身上，因為它早已在心中為自己寫好了結局。
陳不古看著眼前這頭傷痕累累卻依舊溫柔的靈獸，心中涌起一股強烈的沖動，想要勸它活下去。可話到嘴邊，卻又硬生生咽了回去。
被“神之縛”永恆禁錮的痛苦不是他能體會的，任何勸慰的話語在此刻都顯得如此蒼白無力，甚至殘忍自私。
“影鹿那老家伙說得對，陳不古，或許你真能為零界帶來一些不一樣的變化，只可惜我實在是……太累了……在最後，我想請你再幫我一個忙。”
“你說，只要我能做到。”陳不古沒有絲毫猶豫。
“殺了我。”
黍婦的聲音平靜得令人心碎。
它無比清楚，阻止它死氣失控、進而引發浩劫的唯一方法，就是在一切徹底失控前結束它的生命。
它不希望，即便是在自己臨死之際，還要引發一場足以帶走無數生命的“死氣潮涌”。
即便陳不古幾人有規避之法，可在那萬沙赤嶺呢？
這一次的“死氣潮涌”若真被引發，其規模絕對會覆蓋到死芥子灣之外更廣闊的地域。
屆時，又將會有多少聚集地就此消失，又將有多少生靈深受其害？
黍婦累了。
它本就是珍愛和平，心地善良的靈獸，不想至死還到這一步。
與其如此，它寧願自己的生命之火立馬熄滅，化為滋養後來者的薪柴，為這些帶來希望的年輕人增添一份前行的力量。
陳不古看著黍婦，從它那紫色的復眼中，看不到一絲對死亡的恐懼，只有沉澱了千年的疲憊，以及對解脫的渴望與真摯的善良。
重傷的克爾扎此時已被艾莉嘉救回，他坐在地上，听著黍婦的言語，臉上表情復雜，難掩哀慟。
其他木卡族人也紛紛落下淚來。
他們比任何人都更清楚聖獸黍婦千年來所承受的痛苦與它那顆金子般的心。
此刻，聖獸終于有了解脫的機會，他們心中交織著巨大的悲痛與一絲為它感到慶幸的釋然。
白庭、韓八斗等人也紛紛看向陳不古。他們尊重黍婦的選擇，更信任隊長的判斷。
陳不古的目光掃過伙伴們，最終落回黍婦身上，眼中再無半分猶豫。
光芒一閃，“碧玉微瀾”已落入掌中，他聲音沉穩，帶著一種令人心安的承諾︰
“你死後，我有辦法護住木卡族，且安心去吧。”
黍婦龐大的身軀似乎微微放松了一下，復眼中閃過一絲如釋重負的光芒，仿佛真的笑了一聲，那聲音慈愛而溫和。
隨後，它那兩條垂落于地，末端沒入骨沙之中的觸須緩緩抬起，在身前交匯。
紫灰色的光芒在交匯點凝聚、壓縮。一顆籃球大小、通體流轉著深邃紫灰色光暈的核心，緩緩浮現出來。
“這便是我的本源核心，你們挨個上來，刺上一刀即可。”
陳不古沉重地點了點頭，目光再次掃過伙伴們，聲音堅定有力︰
“諸位，讓我們……送聖獸一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