亂信穿過那片林子時，茯苓窪的月光正順著溪谷流淌。窪里的松木段上長著茯苓，像一塊塊白色的玉石嵌在木頭上，新鮮的茯苓被剖開時，斷面潔白細膩，帶著淡淡的松香味，活像藏在林間的雪團。
十口陶盆在窪邊排開，月光灑在盆里，泛著清冷的光。茯苓窪蹲在第五口盆前，灰色短褂上沾著紅色的朱砂末，手里的竹篩正搖晃著茯苓塊。研細的朱砂粉像紅色的煙塵，均勻地裹在茯苓上，朱紅與潔白相映，散發出獨特的藥香"你看這生茯苓，" 他拿起一塊遞給亂信，入口清淡，帶著些微的土氣，"它健脾滲濕的功效雖好，但少了點安神的力道。得用朱砂細細拌過，讓朱砂的藥性滲入茯苓，才能兼顧健脾與安神。"
竹筐里的茯苓塊大小均勻，剛切好的塊體還帶著濕潤的光澤。茯苓窪舀起朱砂粉往茯苓上撒，邊撒邊用竹篩搖晃"每斤茯苓得用三錢朱砂，多一錢就有了毒性，少一分則安神不足。" 他抓起一把拌好的茯苓，朱砂均勻地附著在表面，沒有結塊，"就像八年前那場暴雨，我守著這些茯苓沒走，不是傻，是知道這藥關系著失眠人的安穩覺。"
老松樹下的竹架分兩層，每層都鋪著宣紙。下層的生茯苓潔白如玉，摸起來滑膩；上層朱拌的茯苓紅白相間，朱砂附著均勻。穿青布衫的藥工正用小秤稱藥，秤上的砝碼小如米粒"拌好的茯苓，朱砂附著率剛好 85，夠特級。" 她在賬本上畫了個紅圈，"昨天那盆朱砂少了，附著率才 78，茯苓窪硬是讓伙計們重新拌了一遍。"
"這不是較真，是對得住良心。" 茯苓窪往盆里又撒了些朱砂，竹篩搖晃時發出沙沙的輕響，"民國時有個藥販子，用鉛丹代替朱砂，結果吃壞了好多人的身子。" 他指著窪邊的石碑，碑上 "朱拌茯苓" 四個字被歲月磨得有些模糊，但依然清晰可辨，"你看這 " 朱必研細 " 四個字，當年刻碑的老藥工，為了把朱砂研得夠細，把自家的硯台都磨穿了好幾個。"
扎著小辮的小姑娘提著朱砂罐走來，罐口蓋著紅布，被風一吹輕輕飄動"爹，王爺爺送來的朱砂，比去年的純多了。" 她揭開紅布，朱砂的紅光在月光下格外顯眼，"他說您為了等這罐好朱砂，把切好的茯苓放了快一個月。" 茯苓窪接過朱砂罐，手指摩挲著罐沿的缺口 —— 那是四年前上山采朱砂時被石頭踫的。
突然傳來沉重的腳步聲，一個戴金鏈子的漢子扛著麻袋走來，往地上一摔，里面的茯苓滾了出來，表面的紅色不均勻，有些地方還結著塊"窪老哥，你這朱拌的賣一百五，我這用紅土拌的才五十，憑啥藥鋪非要你的？" 他拿起一塊往嘴里塞，土腥味直沖腦門，"不都是紅乎乎的塊塊？"
茯苓窪把竹篩往盆沿一磕，朱砂末濺起一點在漢子的鞋上"你這紅土拌的能安神？" 他拿起一塊漢子帶來的茯苓，紅土一擦就掉，"去年李大哥用了你這貨，吃了半個月還是睡不著，最後還是靠我這朱拌茯苓才睡安穩。" 他從懷里掏出一本線裝書，"這是清代的《炮炙大法》，上面寫著 " 朱拌茯苓，朱砂須研極細，拌至均勻 "，比你那隨便印的說明靠譜多了。"
窪邊的石桌上，研缽里的朱砂還在被研磨，細膩的朱砂粉泛著紅光。穿長衫的老大夫正用指尖捻起一點朱砂茯苓，放在鼻尖輕嗅"朱拌能讓茯苓安神功效增三成，紅土拌的毫無用處，還傷脾胃。" 他在藥方上蓋了個印章，"就像老話說的，" 真材實料，藥能治病 "。"
月亮升到半空時，藥農們開始收拾東西。茯苓窪往亂信包里放了一包朱拌茯苓，入手溫潤，帶著淡淡的藥香"過了前面那片草地就是遠志坡，他們用甘草水制遠志總掌握不好分寸，你把這包帶去，讓他們看看正經的炮制該是啥樣。" 小姑娘往亂信兜里塞了一小包茯苓粉，粉末細膩"這粉沖水喝能安神，就像我爹說的，做藥得實在，做人得本分。"
亂信往草地走時回頭望，茯苓窪正借著月光收拾東西，陶盆里的朱拌茯苓在月光下紅白分明。窪邊的木牌坊上，"茯苓炮制" 四個字被月光照得清晰，與竹架上的藥材相映成趣。溪水里的倒影隨著水流輕輕晃動，把藥香帶向遠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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