亂信爬上那道山梁時,甘草坡的風正裹著蜜香滾下來。坡地里的甘草像鋪著層碧色毯子,羽狀復葉在風中輕搖,根睫被鋤頭掘出時,棕紅色的外皮上還沾著濕潤的黃土,斷面的 “菊花心” 紋路在陽光下格外分明,活像塊藏在土里的花石。
十五口鐵鍋在坡頂排開,灶膛里的梨木柴燒得正旺,火星濺在青石板上,發出細碎的 啪聲。甘草坡站在第八口鍋前,灰布圍裙上沾著深褐色的蜜漬,手里的長柄竹鏟正翻動著鍋里的甘草。煉好的蜂蜜混著少許溫水,在熱鍋里泛著淺金色的光,裹著切好的甘草片翻滾,甜香里帶著淡淡的藥味,漫成一片暖融融的霧“你嘗嘗這生甘草,” 他捏起片生藥遞過來,入口先是微苦,接著泛起青澀,“這股涼性得用熟蜜慢慢裹,炙到內外都透著油亮,才能把清熱解毒的性子轉成溫中和胃的藥效。”
竹筐里的甘草片碼得整整齊齊,剛切好的飲片邊緣還帶著新鮮的鋸齒。甘草坡舀起蜜水往藥材上澆,蜜液順著 “菊花心” 的紋路滲進去,原本干硬的飲片漸漸變得柔軟“每斤甘草得用三兩蜜,還得摻一兩二錢的溫水,多一滴蜜就膩住了藥性,少一分水便裹不均勻。” 他抓起一把炙好的甘草在指間捻,蜜漿在表面凝成層薄薄的亮衣,“就像十年前那場旱災,我守著這口鍋沒走,不是 ,是知道這藥關系著娃娃們的脾胃。”
老榆樹下的晾架分三層,每層都鋪著粗麻布。最下層的生甘草泛著淺黃,摸起來扎手;中層剛炙好的甘草帶著濕軟,蜜香濃郁;上層晾透的蜜炙甘草呈深棕,斷面的縴維帶著韌性。穿青布褂的藥工正用小秤稱藥,秤砣的刻度精確到分毫“炙好的甘草 含量 32,剛好夠特級。” 她往賬本上畫了個紅圈,“前天那鍋蜜多了,降到 30,甘草坡硬是讓伙計們把整鍋藥倒回鍋里,加了些生甘草重新炙。”
“這不是較真,是對得起良心。” 甘草坡往鍋里撒了把甘草,竹鏟翻動時發出沙沙的輕響,“光緒年間有個藥鋪老板,用糖稀摻水代替蜜水,結果吃壞了半村人的肚子。” 他指著坡邊的石碑,碑上 “蜜炙甘草” 四個大字的刻痕里還嵌著些許塵土,“你看這‘蜜水調勻’四個字,當年刻碑的老藥工,為了找準蜜水比例,把自家的蜜罐都稱得底朝天。”
扎著紅頭繩的小姑娘提著蜜罐跑來,罐口的藍布被風吹得飄起來“爺爺,陳大爺送來的冬蜜,比去年的稠了三成。” 她踮腳揭開罐蓋,醇厚的蜜香混著藥氣漫開來,“他說您為了等這罐蜜,把曬好的甘草存了倆月。” 甘草坡接過蜜罐時,指腹摩挲著罐沿的小缺口 —— 那是五年前救山火時被石頭踫的。
突然傳來沉重的腳步聲,戴銀鐲子的漢子把麻袋往地上一摔,里面的甘草片滾出來,泛著不自然的油亮“坡老哥,你這蜜炙的賣一百一,我這糖拌的四十就出,憑啥藥鋪都要你的貨?” 他抓起一片往嘴里塞, 甜的味道讓他皺起眉頭,“不都是黃片片?”
甘草坡把竹鏟往鍋沿一磕,火星濺到漢子的布鞋上“你那糖拌的能治胃寒?” 他捏起一片糖拌甘草,斷面的 “菊花心” 被糖霜糊住,泛著僵硬的白,“去年劉嬸用你這貨,吃了半月胃更脹了,最後還是靠我這蜜炙甘草調理好的。” 他從懷里掏出張泛黃的藥方,“這是民國年間的老方子,上面寫著‘蜜炙甘草,蜜水需勻,慢火炒至不粘鏟’,比你那隨便印的說明書靠譜多了。”
坡邊的青石桌上,藥碾子正轉著,蜜炙甘草的粉末混著蜜香落在紙上。穿長衫的老大夫正用放大鏡看藥“蜜炙能讓甘草的緩和藥性增強兩倍,糖拌的反倒會滯氣。” 他往藥方上蓋了個紅印,“就像老話說的,‘炮制不對,不如不用’。”
太陽快落山時,藥農們開始收工。甘草坡往亂信包里塞了包蜜炙甘草,沉甸甸的帶著蜜香“過了那片林子就是桔梗窪,他們用蜜炙桔梗總掌握不好蜜水比例,你把這包帶去,讓他們聞聞正經的蜜香該是啥樣。” 小姑娘往亂信兜里塞了朵甘草花,干花在掌心輕輕響“這花泡茶能潤喉,就像爺爺說的,藥要實在,人要本分。”
亂信往林子里走時回頭望,甘草坡正往灶膛里添柴,鐵鍋里的蜜炙甘草在暮色里泛著柔和的光。坡頂的木牌坊上,“甘草炮制” 四個字被夕陽染成暖紅,與晾架上的藥材融成一片。山腳下的溪水倒映著這一切,把蜜香帶向更遠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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