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話另一頭，佩特洛維奇沉默兩秒，然後掛斷了電話。整個訓練房頓時安靜下來，只剩冰塊碾壓著桶底的聲音。
甦盤握著手機愣了一會兒，之後慢慢松開了手。他眉眼彎著，嘴上卻嘀咕了句︰“隔扣？哼，你有這膝蓋先吧。”
想著想著，他把手機隨手扔到一邊，浸著冰塊的膝蓋被寒意一寸寸侵蝕。他閉上眼，干燥的手掌在桶邊摩挲，似乎在與這份由外而內的冷意較勁，又像是在思考著什麼更加遙遠的命題——如何在這片幾乎不講情面的賽場中，撐得更久一點。訓練房里的燈光很亮，冷白色的光線將甦盤的臉照得冷而平靜。膝蓋傳來的冰涼感鋪天蓋地，似乎連帶著整個小腿都失了知覺。他沒有拿毛巾擦拭，只是輕倚著靠椅，沉默地享受這片刻的靜謐。
另一個響動突兀地打破了這一切。
訓練房的門被推開，波普探頭探腦地進來，一副做賊的模樣，手里還提著一瓶運動飲料。“誒，大哥，你真在這冰腿呢啊，這麼晚了不休息？”
甦盤懶得搭理，側頭看了他一眼。“你怎麼來了？”
“听說你一個人在這折騰，怕你把腿越折騰越廢。”波普拉了張椅子坐在旁邊，干脆利落地打開飲料，“行了，你這樣搞幾次就真得去換個機械膝蓋了。到時候詹姆斯不得天天念叨你‘鐵膝快攻王’？”
甦盤低聲嗤笑，但連眼皮都懶得抬。他能感覺到波普眼底那點關切，但此時他更想安靜點。他伸長手臂拿過毛巾，將膝蓋上的冰抹去，起身活動了下，冰冷的痛意混合著麻木和酸軟直往上躥。
波普的身子往後縮了縮，表情看上去有點受不了。“不是吧，你這賴以生存的殺器都成這樣了，下場比賽你還能跳？”
“沒事，”甦盤晃晃手腕，不以為意地回了句，“比賽還能打，關鍵場合不會掉鏈子。”
“關鍵場合？”波普像听了個天大的笑話，“就你這樣，膝蓋都快報廢了，還關鍵場合！大哥，你這是要拿職業生涯當賭注嗎？”
甦盤抬頭看了他一眼，手里的動作卻沒停。自顧自地把毛巾丟進旁邊的籃筐，拖著沉重的步伐朝門口走去。波普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最後只得搖搖頭，繼續喝他的飲料。
剛走出訓練房幾步，甦盤的手機又響了。這一次，他盯著屏幕，看著閃爍的號碼愣了兩秒。是他的經紀人。
“喂。”甦盤接起電話。
電話那頭傳來一個急促的女聲，語氣帶著點責備。“甦！你的膝蓋是怎麼回事？為什麼湖人那邊有人反映你這賽季的出場時間得控制了？”
“沒什麼大問題。”甦盤皺起眉，心里一沉。他沉默著轉身，背靠牆站定。
“沒什麼大問題？”對方語速加快，“上次你的體檢報告我可是看了，那膝蓋關節間隙的問題不小，繼續硬撐著，那些記者會咬死你‘強撐比賽’的！”
“我讓他們寫點別的。”甦盤的聲音透著幾分不耐煩，但還是盡量穩住語氣。這顯然是他不願展開的話題。
“甦盤，”經紀人的語氣終于軟了一點，“我明白你想拼，但現在是常規賽，不是總決賽，你要給自己留點余地！”
甦盤沉默了許久，電話那頭的喘息聲一點點漫長地拉扯著時間。最後，他掛掉了電話，把手機隨手塞回褲兜里。
當他重新走進更衣室時，發現詹姆斯還在。老家伙正對著鏡子整理頭巾，看到甦盤進來，還主動招了招手。
“我倒是沒想到你這麼晚才折騰完這些。”詹姆斯打量了他一眼，眼神中透著些試探。
“訓練房清淨。”甦盤語氣平淡，彎下腰撿起自己的外套。
“你的膝蓋……”詹姆斯終于開口，聲音不大，卻精準地戳到點子上。
甦盤手頓了一下。他沒正面接話，只輕輕“嗯”了聲。“膝蓋還能用，不耽誤比賽。”
詹姆斯嘆了口氣。“我知道你總想著抗隊，可你有時候是不是也得考慮下自己？這賽季對我們來說重要，但你的職業生涯更重要。”
甦盤拉開更衣櫃的門，把外套塞進了袋子里。他等詹姆斯說完，又過了兩秒才轉過頭來，語氣平靜甚至帶點漫不經心。
“沒法考慮太多。”甦盤勾動嘴角，淡淡說道，“我是中鋒。這位置，就是身板扛不住的，早晚得退場。”
詹姆斯怔了一下，似乎不相信這話竟是從甦盤口中說出的。他站在那里，大手摸了摸下巴，隨後搖著頭低聲嘟囔了一句，“瘋了，真是瘋了。”
但他最終什麼都沒再多說。只是拍拍甦盤的肩，把手里水瓶往他懷里一塞，大步徑直走出了更衣室。
等到整座訓練館都歸于平靜的時候，甦盤仰頭靠在長椅上，閉目養神。他的手無意識地按住了膝蓋，周身流竄的冷意似乎更甚。
職業賽場，從來沒有輕松二字。每場比賽像是一場侵略的戰爭，逼著人付出血肉去爭奪勝利。他安靜地坐了一會兒，最後睜開眼，將手放下。
膝蓋的事，他什麼都明白。但一切，還得繼續往前。訓練館外的風有些涼，吹在臉上像是細針扎著皮膚。甦盤坐上車，雙腿繃直著抵在副駕駛的前座，他右手搭在方向盤上，左手則無意識地按摩著膝蓋——那個經過漫長冰敷後依然隱隱作痛的膝蓋。
他的眉頭微微蹙起，車內昏暗的燈光映不出他的表情，但握住方向盤的手指卻泛白了幾分。他想著下一場比賽。他得上場，哪怕只有個半條腿，哪怕是讓隊醫拿膠帶綁住也好，他都得上。
手機又震了兩下，屏幕亮起。他瞥了一眼，是一條未讀短信。發件人顯示的是“主教練戴維斯”。
內容很簡單，卻扎眼得像根刺︰“甦，我們得聊聊你的膝蓋問題了。”
他把手機扣在儀表台上，心里卷過某些有關膝蓋、生涯結束、甚至退役的話題。他沒有點開這條短信，也沒有深想這一連串麻煩事。他習慣了用行動代替言語，總覺得“膝蓋問題”這四個字，就像個討厭的鄰居，關起門不理就夠了。
車子緩緩駛出停車場，前頭的道路被橙黃色的街燈分割成無數小段。他咬了咬牙，手心再次感受到方向盤的粗糙質感。他沒事。他就是一塊鐵板，除了磨損不會有別的問題。然而，這種自己交給自己的堅定說服力，一踫上波普、詹姆斯這些念叨人的眼神就會好像裂開一個小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