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甦盤。”隊友喊了一聲。
他點頭,走入場中。
球來了,戰術響起,比賽開始。他迅速進入狀態,沒有猶豫,沒有不適,他知道自己每一塊肌肉在做什麼,他感受到球在手中顫動的彈性,感受到空氣中那些熟悉的熱流。
他投籃、突破、防守,仿佛要將自己連同那件球衣一道燃燒干淨。他听見隊友的呼喊,听見對手的喘息,甚至听見觀眾席上某個女生輕輕叫了一聲︰“十三號!”
心跳在那一刻劇烈跳動。
他猛地轉頭,看向觀眾席。坐在那里的,是一個穿著深藍色羽絨服、戴著灰色圍巾的女孩。她坐得端正,眼神清亮,嘴角揚起一個微妙的角度。
那是她。
是“空籃拾影”。
她眼中不帶一絲驚訝,仿佛早就知道他會穿上那件球衣,站上這個舞台。她只是默默注視著,像一個默許者,或者說……等待者。
甦盤突然笑了,是那種難得的、如釋重負的笑。他轉過頭,重新投入比賽。
他知道,這一次,他不是為她而戰,也不是為任何人而戰。
他是為了穿上球衣時,那一瞬間胸膛里爆發出的那種沉穩而冷峻的信念。
“我是甦盤。”
那是他第一次穿上真正屬于自己的球衣,第一次听見有人喊出他的號碼,第一次在聚光燈下,不再是替補、邊角、雜草。他在一場並不重要的比賽中,活出了從未擁有的自我。他應當滿足。
但人性從來無法簡單滿足。
走出球館時,夜色寒涼。他披著那件白金球衣,手臂上搭著運動外套,鞋底踩在結冰的水泥路上,發出“ 吱 吱”的脆響。腦海卻不斷回響一個聲音,一遍遍地逼近他心底那處尚未觸及的角落。
——還不夠。
他想要更多。不是榮譽,不是稱贊,而是一種更純粹的存在感。那種在球場上,無需解釋、無需證明,只要站著,就能讓人記住的存在感。
他想要一件綠色的球衣。
這想法誕生得突然,卻出奇地清晰。綠色,不同于白色的干淨、金色的驕傲,也不同于紅色的侵略性與熾熱,它是沉靜的野性,是草木瘋長的執拗,是雨林深處隱藏的悸動。它不像代表主角,卻像是深藏在邊角,等待破土而出的種子。
他想要那種顏色,因為他就是那種球員。
沒人知道他的成長經歷,沒有導師,沒有系統訓練,他像一棵野草,在沒有陽光的角落自顧自地生長。所有的技巧,全靠臨場琢磨;所有的節奏,全憑一口氣撐起來。
他走進一家新的店。那家店比他上次去的更破,門口貼著幾張掉色的廣告,櫥窗里竟然擺著些年代久遠的球星掛畫。老板是個背駝得厲害的老頭,坐在收銀台後戴著花鏡看報,甦盤推門進去的時候,他甚至沒抬頭。
“你這兒,有綠色的球衣嗎?”
老頭慢吞吞地把報紙折好,拿下眼鏡,望了甦盤一眼,又掃了掃他手里那件皺巴巴的白金球衣,皺眉道︰“你要那種綠?湖綠?墨綠?還是森林綠?”
甦盤一愣,沒想到顏色還能分這麼多。他腦海里浮現出一個畫面,是他少年時,在雨後的廢舊球場邊,透過被砍掉的灌木叢,看見的那一抹綠。
那種綠,帶著泥土味,濕潤、沉郁、卻有一股生猛勁。
“森林綠。”
他回答。
老頭點點頭,轉身去後面倉庫翻找。他的動作極慢,像一只沉睡太久的貓。過了將近十分鐘,他才抱出一摞泛著灰塵的衣服。
“這些是庫存,沒人買,也沒人訂。你自己挑。”
甦盤一件件翻過去,摸著布料,感受著每一寸線縫。他不在意價格,只在意質地與重量。他要一件能陪他征戰長夜的球衣,而不是一件被穿去拍照打卡的裝飾品。
終于,他挑中了一件深綠色的球衣。
沒有圖案,沒有號碼,胸口只是簡單的兩道白線,一左一右,從腋下延伸到肩頭,像是某種微妙的勾勒。他將那衣服拿起舉到眼前,在昏黃的燈光下,那綠色帶著歲月的沉穩與壓抑。
“這件,能印號碼嗎?”
老頭點頭,“當然能,不過你得等上三天。”
“三天可以。”
“號碼呢?”
甦盤沉默了。他知道,他不能再用十三。他已經用那件白金球衣講完了“十三”的故事,現在他要講一個新的故事,屬于“森林”的故事。
他緩緩說道︰“七。”
老頭眼皮都不抬一下,反復確認︰“七?”
甦盤點頭。
他知道這是個老生常談的號碼,太多的球星穿過它,也太多的少年憧憬它。但甦盤選它,是因為那年他在舊城樓梯的牆上刻過一個數字,那時候他只有七歲,那時候他用石頭一點點劃下那一筆一劃,像是在跟命運立誓。
七,是他真正的起點。
“印名字嗎?”
這次甦盤沒猶豫︰“不印。”
老頭一愣︰“不印?不是你名字的球衣,穿著沒標識,有人認不出你。”
甦盤笑了一下,“我不想讓人認出來。”
說完,他便掏出錢支付。
三天的等待,在別人眼里不過匆匆,但在甦盤的世界里卻無比漫長。他每天清晨六點起床跑步,午間對著牆壁練投籃手感,傍晚時分站在球場半場線投三分,夜里關燈後靠想象進行戰術演練。
他一遍遍地設想自己穿著那件森林綠球衣登場的畫面。他會走入球場,沒人認識他,沒有人呼喊他的名字。他會在冷漠與懷疑中開啟比賽,然後用一個轉身突破、一記急停跳投、一段無法復制的節奏,掀起全場的驚嘆。
他渴望這種“沉默中爆發”的感覺。就像埋藏在林地深處的猛獸,一旦露面便血肉橫飛。
終于,球衣做好了。
他接過那一刻,像接過一個秘密。老板看他的眼神透著某種異樣的意味,卻沒多問。甦盤穿上那件球衣走出店門,立在街頭的反光鏡前凝視自己。
鏡子里的人,沉靜,目光隱晦,卻有種說不出的鋒芒藏在綠意深處。
“該上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