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球,他在對手身體貼防的情況下強行後仰,命中。
整場比賽他一人獨得二十九分,帶領那支沒人看好的球隊將對手逼入加時。
他拼盡了全力,甚至在最後一節因抽筋幾乎站不起來。但他咬牙堅持。他在等,等看台上會不會突然冒出一個熟悉的身影。
可直到終場哨響,最終以一分之差惜敗,他也沒有等到。
他坐在替補席邊,頭低得像要埋進雙膝。
就在這時,他听到耳邊有細碎腳步聲靠近。
一只手輕輕遞過來一瓶水,那手細長、卻冰涼如霜。他抬頭,那是一張素淨的臉,眼神沉靜得像湖水。
“你說過,只要我來看你打球,你就會贏。”
那人笑了,聲音輕柔卻帶著微微哽咽。
“但其實你已經贏了。”
那是一家極小的運動店,老式木門咯吱作響,燈光泛著昏黃,像老電影里泛舊的畫面。甦盤很少走進這種店——他不是沒興趣,而是過去根本不敢。他對籃球衣有一種介于敬畏和自卑之間的復雜情緒。
他從未擁有過一件屬于自己的球衣。
那種正兒八經的,裁剪合身,號碼印制清晰、在陽光下發亮的球衣。
曾幾何時,他總是穿著一件舊校服改的背心或者撿來的隊服,號碼已褪色,只能靠著球技在場上壓住別人那種輕蔑的目光。但他也知道,沒有一件球衣,就像在用破布抵擋世界的寒冷。
“你到底買不買?”
老板是個年過四旬的中年男人,聲音低沉,帶著些不耐煩。店里空調壞了,冷得像冰窖,他的指尖凍得發紅,卻還在擦著一雙已經落灰的籃球鞋。
甦盤沒有回答。
他的眼楮盯著那一件白底金邊的無號碼球衣,樣式干淨,沒有多余圖案。最重要的是,它沒有屬于任何人的標志。這意味著它可以屬于他,只屬于他。
他站在原地好久,像是在做一場艱難的博弈。他不是沒錢,他打過幾場比賽,收過微薄的獎金,還替人拍過教學視頻,可他知道,每一分錢都像是磨出來的牙。他手上的指節常年布滿厚繭,那是長期投籃留下的痕跡,也是一種過于倔強的堅持。
“你是不是不喜歡這款?想要別的樣式,我還有一批藍白配色的……”
老板還在推銷,甦盤這才開口︰“我要這件。”
他的聲音低,但堅定。
老板瞥他一眼,走過去把球衣從掛鉤上取下來,一邊拆包裝一邊說︰“號碼呢?要印什麼號?”
甦盤頓住了。
號碼。那是一個球員真正意義上的自我標簽。可他沒有號碼。他從未在任何正式隊伍中注冊過,也從沒人叫過他“某號位”,他只是“那個瘋子”、“那個不知名的怪胎”。
他低頭想了一會兒,最終抬起頭說︰“十三。”
“十三?忌諱的數字。”
“我喜歡。”
老板搖了搖頭,沒再多說什麼。甦盤知道,他選這個號,不是為了所謂的叛逆,而是因為在那場他第一次敗北的比賽中,記分牌上寫著他得分的那一欄,最後定格在13。
不是幸運數,是他失敗的印記。他想記住它。
“要名字嗎?”老板問。
甦盤猶豫了一下。
“就印‘甦盤’。”
他說的時候,聲音有點輕,像是不確定。可說出口那一刻,他卻突然感到一種奇妙的踏實感。他第一次,想讓自己的名字真正地印在球場上,不是寫在一張報名表上,不是說在某個裁判耳邊,而是穿在胸口,貼在背上,像一種宣告。
“取貨要等兩天,後天下午來。”老板遞過找零的零錢袋,又隨口問了一句,“你是真喜歡打球吧?”
甦盤沒答。他只是看著玻璃窗外昏暗的天色,不知道在想什麼。
回去的路上,天已經黑透,街燈一盞盞亮起,像是夜色里的盞盞目光。他走在空無一人的小路上,腳步緩慢而沉重。他的腦海里反復浮現出球衣的樣子,那潔白的布料、鋒利的剪裁,還有自己名字壓印的背面。
他腦袋很亂。那並不是一件普通的衣服,對他來說,那是一種身份的獲得,是一種久違的承認。他曾無數次在夜里夢見自己穿著球衣,站在萬眾矚目的球場中央,耳邊是震天的掌聲。可每次夢醒,現實卻是老舊的地板和風吹進來的冷風。
“也許,從今天開始,不一樣了。”
他在心里輕聲對自己說。
第二天,他照常去了球場。腳踝還隱隱作痛,但他沒有停止訓練。他一直在練一個動作——運球變向後撤步跳投。
這個動作要求極高的控制力和身體協調,尤其是對核心穩定性要求極其苛刻。可他練得像瘋了一樣,一次次跌倒、一次次爬起。他的膝蓋破了皮,手掌磨出水泡。每次起跳前他都像要沖破某種無形的壁壘,而在落地的那一瞬,疼痛則像鞭子抽在他神經上。
“你瘋了。”
老沈站在場邊,看著他像打樁機一樣一次次地跳,終于忍不住罵了一句。
“你現在這樣,萬一崴了腳再來一次,你這輩子就甭想站在球場上。”
甦盤停了下來,彎腰喘著氣,額前的汗水啪嗒啪嗒滴在地上。
他沒有回話。只是擦了把臉,直起身,說了一句︰“後天我穿球衣上場。”
老沈愣住,沉默片刻,語氣微沉︰“你是想讓‘那個人’看到?”
甦盤沒有回答。他知道老沈說的是誰——那個突然出現,又突然消失的“空籃拾影”。
可這一刻,他更在意的是另一個念頭︰他要穿著屬于自己的球衣,站上球場,不為任何人,只為他這顆灼燒著的心能在空氣里炸出聲音來。
比賽是臨時組織的交流賽,一場沒有獎金、沒有媒體,甚至連觀眾都沒幾個。可甦盤穿著那件剛剛取回的球衣出現在球館時,全場還是安靜了一瞬。
球衣很干淨,背後是金色的“甦盤”,十三號在白色布料上如刀刻一般。穿上那一刻,他沒有激動,沒有熱血,而是一種冷靜到幾乎疏離的清醒。他只是靜靜地站著,看著那塊地板,那些燈光,那些球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