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是送人來的群眾太多,還堵在門口不願散去。
這場面反倒顯得他們像反派,硬要將一個好人冤枉入獄似的。
“隊長,人都分開了,您隨時可以問話……”
下屬匯報時,瞧見戒煙多年的隊長又點起了煙,聲音不自覺地低了幾分。
“嗯,開始吧。你們去問那對兄弟,我來會會軋鋼廠那位。”
听他這麼安排,下屬暗自松了口氣。
干這行多年,眾人都預感到這次八成要挨上級批評了。
畢竟大批工人上街,社會影響可不容小覷。
反倒是那個被懷疑是敵特的“假洋鬼子”,並未給工作帶來實質困擾。
如今隊長主動攬下軋鋼廠這燙手山芋,底下人自然如釋重負。
黃山河瞥見下屬慶幸的神色,太陽穴突突直跳。
沒料到案情沒出岔子,倒惹來這般麻煩。
他幾乎能看見頂頭上司拍桌子罵得自己體無完膚的場景了。
還沒進審訊室,先听見門口兩名下屬憂心忡忡地議論窗外聚集的工人。
他重重嘆口氣︰“讓他們別鬧事,只是配合調查,還沒定性呢。”
待下屬領命而去,黃山河整了整衣領推門而入。
林青山對這種審訊形式雖感陌生,但後世影視劇里的橋段倒不陌生。
見巡查隊長與先前的審訊員低聲交談後親自接手,便朝對方頷首致意——這位長官看著還算明事理。
黃山河快速翻閱筆錄,突然正色道︰“我是巡查隊黃隊長。這份記錄里有個關鍵問題——”
“您請講。”林青山語調平穩,絲毫未被對方身份影響。
“進廠時為何隱瞞自身能力?”
“我的檔案您看過。”林青山直視對方眼楮,“父母都是廠里工人,我太清楚這里面藏著多少彎彎繞。留一手,不過是自保罷了。”
林青山的解釋合情合理,巡查隊也清楚紅星軋鋼廠原本是私營企業。
在那個特殊時期,倘若一名年輕人身懷絕技被察覺,後果確實難以預料。
這番說辭令人信服,黃山河微微頷首。
如今工廠轉為國營,我認為是時候報效國家了,這才展現實力。這個理由應該不難理解吧?
林青山的回答無懈可擊,連原本心存不滿的兩名記錄員也啞口無言。
黃山河略作思索,贊同道︰
確實,為國效力總好過替資本家牟利。
四目相對間,二人心知對方絕非等閑之輩。
審訊室內暗流涌動,而此時巡查隊外,工人們瞧見了匆匆趕來的秦淮茹。
這位鄉下姑娘內心惴惴不安,在她樸素的認知里,被巡查隊帶走的總不是好事。可林青山平日的言行,又與她印象中的壞人截然不同。
帶著弟弟來到巡查隊門口,眼前的景象令她愣在原地。
你們這是......
聚集在此的正是那晚在林家議事的青年工人們,個個朝氣蓬勃。
不知誰喊了聲︰師母別擔心,師傅只是配合調查,很快就能出來。
這聲稱呼讓秦淮茹霎時紅了臉龐。雖然尚未過門,工人們卻已整齊地喚她師母。
聞聲出來的巡查隊員打量著這個帶著鄉土氣息的姑娘︰你是家屬?林青山在做例行詢問,稍後就出來。
聞言,她抱緊懷中的衣物,長舒一口氣。
在隊長引領下,她牽著弟弟首次踏入了這座城市的執法機關,瞬間成為全體辦公人員注目的焦點。
巡查隊員示意她們坐下等候,隨即轉身離開。周圍仍有竊竊私語聲,不時有人朝這個方向投來探究的目光。
別擔心,這次事件波及面較廣。你丈夫正在接受隊長問詢,很快就能出來了。
姐......姐夫真的不會有事嗎?
拽了拽姐姐的衣角,面色發白地低聲問道。
當然不會有事的。
她輕聲安撫弟弟,卻察覺到自己撫在弟弟發間的手掌沁著涼意,正不受控制地微微戰栗。
審訊室內的林青山對秦淮茹的到來毫不知情。更不曾想到,他那位年輕導師的身份仍在發酵,引得廠里眾多青年聚集在外守候。
黃山河並未因他的解釋打消疑慮,反而詳細盤問起鉗工技藝的習得過程。
你聲稱家學淵源,可據我們掌握的資料,令尊僅是三級鉗工?
當時尚未建立完善的考核體系,仍沿用傳統的師徒傳承模式。
關于原身父親的記憶已有些模糊,但林青山仍能勾勒出大概輪廓。
所以令尊雖得真傳,卻在評級時遭遇不公?
黃山河敏銳抓住話頭,立刻追問。
林青山攤了攤手︰年幼時既要讀書又要學藝,對廠里這些門道實在不甚了解。
這番滴水不漏的說辭,借由年齡優勢輕易化解了後續質詢。
談談龍衛國吧。听說你們相識數日便引為知己?
對此林青山更無需隱瞞,將結識龍衛國的始末娓娓道來。
你認為我國短期內就能追超西方,因此引起龍衛國重視?
正在記錄的年輕隊員突然抬頭,筆尖懸在紙上︰這是預言我們要走資本主義道路?
在這個談資色變的年代,這問題堪稱致命陷阱。林青山卻從容自若︰
具體道路我說不清。但憑這身本事,總不至于輸給洋人。埋頭苦干幾年,縱不能全面超越,至少不會落于人後。
那年輕人本想給他設套,卻被堵得啞口無言。
黃山河對他的評價不由得又高了幾分。
接下來的問題都圍繞龍衛國與他討論的內容展開,其中一些專業術語連記錄員都听不懂,他不得不反復解釋才記錄清楚。
走出詢問室,他意外地發現秦淮茹正坐在長椅等候。
你怎麼來了?家里沒出什麼事吧?
林青山沒想到她會帶著弟弟趕來,自己被人帶來時工人們的陣仗確實不小,但沒想到消息傳得這麼快。
家里沒事,你怎麼樣?他們沒為難你吧?
秦淮茹急忙拉著他仔細檢查,生怕他受了委屈。
沒事,同志們都很客氣,就是問了幾個問題。他笑著安慰,又摸摸小舅子的腦袋,看把你弟弟緊張得。
姐夫,他們說你是……是壞人,我才不信!我跟他們打架了!小家伙衣服上還沾著土,顯然出門太急沒來得及換。
你相信姐夫嗎?林青山蹲下身,目光認真。
信!孩子使勁點頭,小臉漲得通紅。
這時隔壁審訊室的門也開了。龍衛國的家人接過巡查隊歸還的文件,神情倨傲。反倒是龍衛國主動與工作人員握手致歉︰給同志們添麻煩了,都怪我剛回國太心急,這才鬧出誤會。
龍先生言重了,負責此事的領導笑容可掬,話里話外滴水不漏,臨走時卻瞪了眼旁邊的黃山河。
龍衛國瞧見林青山等人,正要上前寒暄,幾位干部模樣的人匆匆進門︰可算找到您了!領導特意派我們來為您作證。
“劉哥,您可是領導身邊的紅人,這點小事哪能勞您親自跑一趟……來,給您引見我的搭檔,這位可是廠里數一數二的鉗工好手……”
龍衛國邊說邊牽著剛進門的中年男子朝林青山走去。
林青山見狀,立即從長椅上起身相迎。
黃山河原以為上司會當即把他拽到一旁訓斥,不料領導竟徑直走向剛進門的幾人。
“黃兄弟,你們這是……有事要辦?”
巡查隊領導似乎與這幾人相熟,湊上前低聲詢問。
“胡老哥啊,你……唉,真是糊涂!這事兒都驚動廠領導了,專門派我來善後。”
老黃朝龍衛國身旁的劉姓男子使了個眼色︰“瞧見沒?那可是咱一鋼的特派員,專門開了廠里唯一的小轎車趕過來的。”
巡查隊長聞言頓時意識到事態嚴重,趕忙壓低聲音向老黃討教對策。
見龍衛國正與林青山、劉特派員談笑風生,黃姓男子暗自松了口氣。
“這事兒得看那二位的意思。領導發話了,這兩位都是振興龍國工業的棟梁,絕不能因小失大。”
“明白明白,多虧黃老弟指點。”巡查隊長連連點頭,轉身厲聲喚來黃山河︰“你負責把這事兒處理妥當,必須還好人一個公道!”
“是!署長!”
黃山河面對突如其來的領導們顯得波瀾不驚。
在他眼里,只要恪盡職守,便無需向任何人解釋。
比起林青山的冤情,他更在意的是旅居海外多年的龍衛國。
因此辦案時,他始終寸步不離地遵循國家法規。
“龍衛明,你與此案無關可以離開了。至于你,必須留下配合調查。”
黃山河話音剛落,正要離去的巡查署長險些栽倒。
“黃山河!你發什麼瘋?沒听見我剛才說這事翻篇了嗎?”
見幾位領導心腹面色驟變,署長頓時暴跳如雷。
“翻篇?署長,恕我直言,涉及敵特的重罪必須慎之又慎。”
黃山河毫不退縮——畢竟對于林青山和龍衛明,他已是網開一面。
這兩人本就是土生土長的京城人士,背景清晰可靠。即便真出了岔子,也能順藤摸瓜追查到底。可龍衛國不同,他在國外待了這麼多年才回來,實在令人難以完全放心。
黃山河之所以沒親自審問,是因為得先解決外面那群工人。那些人顯然是沖著林青山來的,既然林青山的清白已經證實,他離開自然沒問題。但龍衛國不行,即便有再多文件證明他回國合法,也無法保證他不會危害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