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曉的微光如同羞澀的少女,怯生生地探入玄清觀破敗的庭院,驅散了昨夜驚魂的濃重陰影,卻驅不散彌漫在人心頭的沉甸甸的凝重。
素問谷主幾乎是一夜未眠。她盤膝坐在偏殿那張“九天雲床”上,並非打坐調息,而是借著晨曦微光,反復推演著疏導地氣、鎮壓濁氣的引氣陣法草圖。她指尖蘸著清水,在冰涼的地面上畫出繁復玄奧的線條,眉頭始終緊鎖,顯然布陣所需的關鍵鎮物——一塊蘊含純陽之氣的“離火精金”,尚未尋得替代之法,讓她憂心忡忡。
雲渺則頂著一雙濃重的黑眼圈,像只護崽的母雞,守在剛經歷過驚魂夢魘的阿澈身邊。
小家伙蜷縮在主殿角落的地鋪上,裹著雲渺那件洗得發白的舊道袍,小臉依舊帶著一絲夢魘後的蒼白。他睡得很不安穩,長長的睫毛時不時顫動一下,小手下意識地緊緊攥著雲渺的一根手指,仿佛那是他在驚濤駭浪中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雲渺低頭看著阿澈沉睡中依舊不安的側臉,想起昨夜他那撕心裂肺的哭喊和囈語中的“血”、“阿娘”、“壞人”,心口就像壓了塊巨石。這小東西的身世,恐怕比她想象的還要血腥沉重。她下意識地反手握緊了阿澈冰涼的小手,指腹輕輕摩挲著他手腕內側一處極其淡的、幾乎難以察覺的月牙形淺痕,仿佛這樣就能傳遞給他一點力量。
槐樹下,清虛道長那標志性的呼嚕聲依舊悠長穩定,仿佛昨夜的一切驚心動魄都與他無關。幾片潔白的槐花落在他花白的頭發上,又被均勻的呼吸微微吹動。
“吱呀——”
偏殿的門被輕輕推開,素問走了出來,臉上帶著一夜推演的疲憊,但眼神卻銳利如初。她目光掃過院中那盤空棋盤和沉睡的清虛,最終落在雲渺和阿澈身上,聲音刻意放得輕柔,卻難掩急迫︰“雲渺小友,阿澈可好些了?”
雲渺小心地抽回被阿澈攥著的手指,替他掖了掖衣角,這才站起身,壓低聲音︰“後半夜安穩些了,只是睡得還不沉。” 她看向素問眼底的青色,又看看她身後偏殿地面上尚未干涸的水痕陣圖,“谷主,那陣法……”
“離火精金是關鍵。” 素問眉頭深鎖,語氣沉重,“此物至陽至剛,乃疏導地脈、鎮壓濁氣的不二之選!我醫仙谷雖有珍藏,但遠水解不了近渴!李家村情況危急,每拖一刻,便多一分變數!若再無替代之物,恐怕……” 她未盡的話語里充滿了擔憂。
“離火精金……” 雲渺喃喃重復,腦子里飛快地把自己在道觀犄角旮旯里見過的所有“疑似寶貝”都過了一遍。破銅爛鐵倒是有幾塊,精金?那玩意兒長啥樣她都沒見過!
就在兩人一籌莫展,沉重的壓力如同實質般擠壓著小小的庭院時——
“呼……嚕……”
槐樹下,那悠長均勻的呼嚕聲,極其輕微地、如同被風吹皺的水面般,蕩漾了一下。
緊接著,一句帶著濃濃睡意、仿佛夢游般的嘀咕,清晰地飄了過來︰
“……灶膛灰……三百年老灶膛底灰……陽火余燼……聚而不散……可堪一用……呼嚕……”
灶膛灰?三百年老灶膛底灰?陽火余燼?
雲渺和素問同時猛地轉頭,死死盯住槐樹下那個白發蒼蒼的背影!
清虛老頭依舊盤坐如鐘,鼾聲很快又均勻起來。仿佛剛才那句石破天驚的話,只是她們被壓力逼出的幻听。
但雲渺的眼楮,卻瞬間亮得驚人!灶膛灰!陽火余燼!對啊!玄清觀那口破灶!她記得小時候听師傅提過一嘴,說這灶是師祖的師祖那會兒就有的老古董了!具體多少年不知道,但三百年……說不定真有!
“谷主!有辦法了!” 雲渺激動地差點跳起來,聲音都高了八度,隨即又趕緊捂住嘴,心虛地看了一眼還在沉睡的阿澈。
素問也是渾身一震,眼中爆發出難以置信的光芒!困擾她一夜的難題,竟被如此……樸實無華的東西解決了?她看向清虛道長的眼神,已經不能用敬畏來形容,簡直是看神仙下凡了!
“快!帶我去!” 素問沒有絲毫猶豫。
雲渺立刻化身旋風,帶著素問沖向道觀後那個搭著破棚子的廚房。她二話不說,抄起角落里一把豁口的破鐵鍬,對著那口黑 、煙燻火燎、看起來隨時會散架的老灶台底部就開挖!
“噗噗噗……” 積攢了不知多少年的陳年老灰被翻了出來,揚起漫天黑塵,嗆得兩人直咳嗽。雲渺毫不在意,像個挖寶的礦工,越挖越起勁。
終于,在灶台最底部,接近地面的位置,雲渺的鐵鍬觸踫到了一層與上面浮灰截然不同的東西!
那是一種極其細膩、顏色深沉近黑、卻又隱隱泛著一種奇異暗紅色澤的粉末!它們緊緊凝結在一起,觸手溫潤,仿佛帶著某種沉澱了漫長歲月的余溫,沒有絲毫嗆人的煙火氣,反而透著一股沉穩厚重的、屬于火焰本源的氣息!
“就是它!” 素問眼中精光爆射!她小心翼翼地從雲渺挖出的灰堆里捻起一小撮暗紅色的粉末,指尖靈力微吐。那粉末竟在她指尖發出極其微弱的、幾乎肉眼難辨的暗紅毫光!一股純正的、溫和卻綿長的陽和之氣隱隱散發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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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精純的陽火余燼!雖不及離火精金霸道,但其性中正平和,綿長持久,用于疏導地氣、安撫地脈,反而可能更合適!” 素問的聲音帶著壓抑不住的激動,“雲渺小友,貴觀真是……處處皆寶啊!”
雲渺看著那一小堆不起眼的暗紅色灶灰,再看看自己滿手的黑灰和素問激動發光的臉,只覺得荒謬又好笑。價值連城的離火精金,竟然被一口老灶台的陳年鍋底灰給替代了?說出去誰信啊!
“嘿嘿,運氣,運氣!” 雲渺撓撓頭,臉上笑開了花。管它是什麼灰,能解決問題就是好灰!醫仙谷的人情債又加厚了一層!
材料問題迎刃而解,素問立刻行動起來。她將珍貴的灶底灰小心收好,又迅速寫下一張藥方,上面密密麻麻全是清心鎮魂、拔除濁氣的藥材。她將藥方交給雲渺,語速飛快︰“雲渺小友,事不宜遲!我需立刻前往李家村勘察地竅方位,布設引氣陣法!你按此方速去山下藥鋪抓藥!分量要足!切記,藥引需以‘聖童’指尖純陽之血一滴為引,方能在拔毒時激發藥性,徹底滌蕩陰穢!此乃關鍵!”
藥引!指尖血!
雲渺接過藥方的手微微一僵,目光不由自主地飄向主殿角落那個還在沉睡的小小身影。昨夜他那驚恐絕望的哭喊猶在耳邊,現在就要取他的血……哪怕只是一滴指尖血……
“谷主……” 雲渺的聲音有些干澀。
素問看出她的猶豫和不忍,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語氣帶著醫者的決斷和一絲無奈︰“我知你不忍。但此血非為害他,而是救人!亦是助他積累功德,化解因果。一滴指尖血,無損根基,卻能救一村性命!孰輕孰重?”
雲渺握緊了手中的藥方,紙張在她手中發出輕微的聲響。她看了一眼素問眼中不容置疑的急迫,又想起李家村那些在怪癥折磨下痛苦不堪的村民……最終,她深吸一口氣,用力點了點頭︰“我明白了!谷主放心!藥和血引,定會及時送到!”
素問不再多言,身影一閃,已如一道清風般掠出道觀,直奔李家村方向。
雲渺攥著藥方和素問塞給她的一小錠銀子顯然是買藥錢),腳步沉重地走回主殿。她看著地鋪上阿澈那張睡得依舊不太安穩的小臉,蹲下身,伸出手,指尖極輕地拂開他額前微亂的碎發。
小家伙似乎感受到了她的觸踫,長長的睫毛顫了顫,緩緩睜開了眼楮。那雙黑曜石般的大眼楮里,還殘留著一絲夢魘後的迷茫和脆弱,但在看清雲渺的瞬間,立刻被全然的依賴和安心取代。
“娘親……” 他軟軟地喚了一聲,帶著剛睡醒的鼻音,小手習慣性地伸出來,想要抓住雲渺的手指。
“阿澈乖,” 雲渺的心軟得一塌糊涂,她握住他的小手,努力讓自己的笑容看起來輕松自然,“睡醒啦?肚子餓不餓?姐姐……娘親要去山下買好吃的,順便辦點事,很快就回來。你乖乖待在觀里,和師祖在一起,好不好?” 她指了指槐樹下打呼嚕的清虛。
阿澈順著她的手指看了一眼清虛,小眉頭立刻皺了起來,小腦袋搖得像撥浪鼓︰“不要!跟娘親!澈兒乖!澈兒幫娘親!” 經歷過昨夜的恐懼,他顯然對雲渺產生了更強的依賴。
雲渺看著他那執拗又渴望的眼神,拒絕的話怎麼也說不出口。帶著他下山?萬一遇到危險……可把他獨自留在觀里?她更不放心!
“好吧!” 雲渺一咬牙,豁出去了,“帶你去!不過要听話!不許亂跑!不許亂摸東西!知道嗎?” 她板起臉,努力做出凶巴巴的樣子。
“嗯嗯!” 阿澈立刻用力點頭,大眼楮亮晶晶的,小臉上綻放出燦爛的笑容,仿佛得了天大的恩賜。他蹭地一下爬起來,主動去拉雲渺的手,“澈兒听話!幫娘親!”
雲渺看著他那瞬間由陰轉晴的小臉,心頭那點擔憂也被沖淡了不少。她牽起阿澈的小手,又看了一眼藥方上那刺眼的“指尖純陽之血為引”幾個字,眼神變得堅定起來。
山下小鎮唯一的藥鋪“仁濟堂”里,彌漫著濃郁苦澀的藥草氣味。
雲渺一手緊緊牽著阿澈,一手將藥方和銀子拍在櫃台上,聲音清脆︰“掌櫃的!照方抓藥!分量要足!急用!”
藥鋪掌櫃是個留著山羊胡子的干瘦老頭,接過藥方扶了扶眼鏡,眯著眼仔細一看,臉色微變︰“ !清心草、安魂木、滌塵花……還有這分量!姑娘,這是要治大癥候啊?” 他一邊麻利地吩咐伙計抓藥,一邊好奇地打量著雲渺和她身邊粉雕玉琢卻穿著極不合身舊道袍的阿澈。
“嗯,急癥。” 雲渺含糊地應了一聲,目光緊盯著伙計抓藥的動作,生怕出錯。
阿澈則睜著好奇的大眼楮,踮著小腳丫,努力想看清高高的櫃台後面那些密密麻麻的小抽屜和里面花花綠綠的藥材。他小鼻子不時聳動一下,似乎在分辨空氣中各種藥草的味道。
很快,一大包散發著濃烈苦味的藥材打包好,遞到了雲渺手里。那沉甸甸的分量和刺鼻的氣味,讓阿澈下意識地皺了皺小鼻子,往雲渺身後縮了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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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渺付了錢,拎起藥包,牽著阿澈走出藥鋪。午後的陽光有些刺眼,照在青石板路上。
她低頭看著身邊的小家伙,又看看手里沉甸甸的藥包,再想想素問交代的“血引”……心頭那點沉重又壓了上來。
她牽著阿澈,走到鎮口一棵枝葉繁茂的老榕樹下。樹蔭濃密,清涼安靜。
“阿澈,” 雲渺蹲下身,讓自己的視線與小家伙平齊,聲音放得格外溫柔,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姐姐……娘親需要你幫個小忙,可以嗎?”
阿澈立刻挺起小胸膛,大眼楮亮閃閃的,充滿了被需要的興奮︰“嗯!澈兒幫娘親!澈兒很厲害!” 他揮舞了一下小拳頭。
雲渺看著他天真信任的模樣,喉嚨有些發堵。她深吸一口氣,從懷里掏出一個小小的布包,緩緩打開。布包里,是一根細如牛毛、在陽光下閃爍著寒光的銀針,還有一個小小的、干淨的瓷瓶。
看到那根銀針的瞬間,阿澈臉上的興奮瞬間僵住了!大眼楮里飛快地掠過一絲本能的恐懼!他幾乎是條件反射般,猛地往後縮了一下小身子,小手緊緊抓住雲渺的衣角,小臉微微發白。
“娘親……痛……” 他小聲地、帶著點委屈和害怕地嘟囔,顯然對尖銳的東西有著天然的抵觸。
雲渺的心像是被針扎了一下。她連忙將銀針藏到身後,用另一只手輕輕握住阿澈的小手,聲音放得更柔,帶著哄誘︰“阿澈不怕!娘親保證,就一下下!像被小螞蟻咬一口那麼輕!一點都不痛!真的!” 她努力讓自己的笑容看起來真誠可信,“你看,娘親是為了救山下那些生病的叔叔伯伯、嬸嬸婆婆,還有像阿澈這麼大的小朋友!他們現在很難受很難受,只有阿澈能幫他們!阿澈是最勇敢的小男子漢,對不對?”
阿澈仰著小臉,大眼楮里充滿了掙扎。一邊是對那根針本能的恐懼,一邊是“娘親”需要他幫助的期待,還有“救小朋友”的責任感。他看看雲渺溫柔又帶著懇求的眼楮,又看看她藏在身後的手,小嘴抿得緊緊的。
榕樹的枝葉在微風中沙沙作響,陽光透過葉隙灑下斑駁的光點。
時間仿佛凝固了幾息。
終于,阿澈像是下定了某種巨大的決心。他用力地吸了吸小鼻子,把眼底那點水汽憋了回去。然後,他主動伸出自己那只白嫩嫩、帶著嬰兒肥的小手,攤開在雲渺面前。小臉繃得緊緊的,努力做出勇敢無畏的樣子,只是那微微顫抖的小手指尖,還是泄露了他內心的緊張。
“娘親……澈兒不怕!澈兒……勇敢!” 他聲音不大,卻異常堅定。
雲渺看著眼前這只攤開的、帶著細微顫抖的小手,鼻尖猛地一酸,眼眶瞬間就紅了。這小東西……
她迅速低下頭,掩飾住自己翻涌的情緒。再抬頭時,臉上只剩下溫柔而專注的神情。她動作極快地重新拿出銀針,另一只手穩穩托住阿澈的小手。
“阿澈真棒!閉上眼楮!數一二三就好了!” 雲渺的聲音帶著一種奇異的安撫力量。
阿澈立刻緊緊閉上了眼楮,長長的睫毛如同受驚的蝶翼般劇烈顫抖著。
雲渺屏住呼吸,指尖靈力微凝,灌注于細小的銀針之上。她眼神銳利如鷹,認準阿澈左手食指指尖一個特定的位置——那並非尋常刺血點,而是玄清觀傳承中記載的一處與心脈相連、蘊含先天生機的特殊穴位!在此取血,痛苦最小,損耗最微,且蘊含的先天純陽之氣最為精純!
寒光一閃!快!準!穩!
阿澈只覺得指尖傳來一絲極其輕微的、如同被蚊子叮咬般的刺痛感,還沒等他反應過來那痛感是什麼,就听到雲渺溫柔的聲音︰“好了!阿澈真勇敢!快睜開眼楮看看!”
阿澈小心翼翼地睜開一只眼,再睜開另一只。只見自己左手的食指指尖,只有一個小小的、幾乎看不見的紅點,連一滴血珠都沒冒出來!而娘親手里那個小小的瓷瓶中,卻已經多了一滴如同紅寶石般璀璨、在陽光下隱隱流轉著溫潤光澤的血珠!
真的不痛!只有一點點麻麻的感覺!
阿澈小臉上的緊張瞬間被驚奇和巨大的成就感取代!他看看自己完好無損的手指,又看看瓷瓶里那滴屬于自己的、能救人的“勇敢的血”,大眼楮亮得如同星辰!
“澈兒不痛!澈兒幫娘親救人了!” 他興奮地跳了起來,小臉上洋溢著純粹的快樂和自豪,仿佛完成了一件驚天動地的偉業!
雲渺迅速用特制的藥泥封住阿澈指尖那微不可察的針孔,又變戲法似的從懷里掏出一顆用油紙包著的、她僅存的“百花蜜餞丸”,塞進阿澈的小嘴里。
“獎勵阿澈的!最勇敢的小英雄!” 她笑著揉了揉他的小腦袋,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哽咽。
小家伙含著甜甜的蜜餞丸,幸福地眯起了眼楮,小臉上寫滿了“我最棒”的驕傲,早把剛才那點恐懼拋到了九霄雲外。
雲渺握緊了手中那個裝著血引的小瓷瓶,看著陽光下阿澈無憂無慮的笑臉,心頭沉甸甸的使命感和一種奇異的溫暖交織在一起。
她牽起阿澈的小手,拎起那包沉甸甸的藥材。
“走!阿澈小英雄!跟娘親去救人!” 她的聲音在午後的陽光里,帶著前所未有的堅定。
破道觀出來的小道士,牽著剛撿來的“兒子”,帶著一口老灶灰和一包苦藥,還有一滴純淨的童子血,踏上了屬于“鬼醫”的第一場征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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