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清觀終于徹底沉入了濃得化不開的夜色里。
破敗的殿宇在黑暗中只剩下模糊的輪廓,像幾頭蹲伏的巨獸。白日里開得絢爛的老槐樹,此刻也只剩下影影綽綽的黑影,濃郁的槐花香在夜風中變得幽冷,絲絲縷縷鑽進鼻孔,帶著一種奇異的、令人昏昏欲睡的安寧。
偏殿內,素問谷主早已歇下。雲渺貢獻出來的那張“九天雲床”上,呼吸均勻悠長,顯然白日憂心勞神,此刻終于得以安眠。
而在清虛道長那間更顯簡陋、幾乎沒什麼家具、只鋪著一層薄薄稻草和破席的主殿角落里,雲渺正和阿澈擠在一起打地鋪。
清虛老頭依舊保持著他的招牌姿勢——盤坐在那張破草席上,對著空棋盤的方向,仿佛入定,均勻悠長的呼嚕聲如同道觀自帶的背景音,穩定地回蕩在空曠的殿內。
雲渺側躺著,身下硬邦邦的稻草硌得她腰疼。她懷里緊緊揣著僅存的兩張銀票其中一張依舊皺巴巴),仿佛那是她在這艱難世道里唯一的慰藉和安全感來源。阿澈則像個小暖爐,蜷縮在她身邊,小腦袋枕著她的胳膊,呼吸清淺,睡得正沉。小家伙似乎本能地汲取著“娘親”身上的氣息,睡得格外安心。
夜風穿過殿門和窗欞的破洞,發出嗚嗚咽咽的怪響,偶爾還夾雜著幾聲不知名夜梟的啼叫,淒厲 人。殿角似乎有耗子 地啃咬著什麼,聲音在寂靜中被無限放大。
雲渺閉著眼楮,努力數著綿羊,試圖催眠自己︰“一只羊,修屋頂…兩只羊,買醉仙釀…三只羊,給阿澈做新衣服…四只羊……” 數著數著,就變成了對美好未來的憧憬主要圍繞銀子展開),眼皮子也越來越沉。
就在她意識即將徹底滑入夢鄉的邊緣時——
“嗚……嗚嗚嗚……”
一陣極其壓抑、斷斷續續、仿佛從喉嚨深處擠出來的嗚咽聲,突兀地在寂靜的殿內響起!
不是風聲!不是耗子!更不是清虛師傅的呼嚕!
那聲音低沉、悲戚,充滿了難以言喻的痛苦和絕望,像是受傷野獸的哀鳴,又像是……深陷噩夢無法掙脫的魂靈在哭泣!
雲渺渾身的汗毛瞬間倒豎!睡意被這突如其來的詭異哭聲驅散得一干二淨!她猛地睜開眼,心髒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
“誰?!” 她下意識地低喝一聲,聲音帶著明顯的顫抖。她第一反應就是李家村那“鬼附身”的怪病蔓延到道觀里來了?難道是素問谷主?!
她緊張地看向偏殿方向,側耳傾听。偏殿那邊一片寂靜,素問的呼吸聲依舊平穩悠長。
哭聲……還在繼續!而且……似乎更近了?
“嗚……阿娘……別走……別丟下澈兒……嗚嗚……好黑……好怕……” 這一次,哭聲里夾雜著模糊不清的、帶著濃重哭腔的囈語!
澈兒?!
雲渺的血液仿佛瞬間凝固了!她猛地低頭看向自己懷里!
懷中的阿澈,不知何時已經蜷縮成了一團,小小的身體在黑暗中劇烈地顫抖著!那壓抑痛苦的嗚咽聲,正是從他緊緊咬住的唇齒間泄露出來的!他緊閉著眼楮,長長的睫毛被淚水濡濕,粘在蒼白的小臉上,眉頭死死地擰在一起,仿佛正承受著巨大的痛苦和恐懼。小拳頭攥得緊緊的,指甲幾乎要嵌進掌心。
他深陷在一個極其可怕的噩夢里!
“阿澈!阿澈!” 雲渺的心瞬間揪緊,也顧不得害怕了,連忙伸手去拍他的小臉,試圖將他喚醒,“醒醒!快醒醒!娘……姐姐在這兒呢!不怕!”
她的觸踫似乎加劇了阿澈的恐懼。小家伙猛地一縮,嗚咽聲陡然拔高,變成了淒厲的尖叫︰“啊——!不要!別過來!阿娘——!”
這聲尖叫如同銳利的刀鋒,瞬間劃破了道觀死寂的夜空!連清虛道長那穩定如磐石的呼嚕聲都極其明顯地頓了一下!
“阿澈!” 雲渺又急又心疼,用力將他顫抖的小身體摟進懷里,試圖用體溫安撫他,“沒事了!沒事了!是做噩夢!都是假的!姐姐在!姐姐保護你!”
阿澈在她懷里劇烈地掙扎著,小胳膊小腿胡亂地揮舞踢打,力氣大得驚人,好幾次差點踢到雲渺的下巴。他完全沉浸在夢魘的恐懼中,對外界的呼喚毫無反應,只是不停地哭喊、尖叫,重復著“阿娘別走”、“好黑好怕”、“別過來”這幾個破碎的詞語。
偏殿的門“吱呀”一聲被猛地推開!素問谷主僅披著外衣,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現在門口,臉上睡意全無,只有醫者的警覺和凝重︰“怎麼回事?!”
“是阿澈!” 雲渺一邊努力壓制著懷里掙扎的小獸,一邊急聲道,“不知怎麼了,突然就魘住了!叫不醒!”
素問快步上前,蹲下身。借著從破窗欞透進來的微弱月光,她看清了阿澈的狀態︰小臉慘白,冷汗涔涔,呼吸急促紊亂,瞳孔在緊閉的眼皮下劇烈震顫。她伸出二指,迅疾如風地點向阿澈頸側和額心幾處安神定魄的大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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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風落下,阿澈掙扎的力道明顯弱了幾分,但嗚咽和恐懼的囈語並未停止,小小的身體依舊在雲渺懷里篩糠般抖動著。
“心脈紊亂,神魂驚悸!” 素問眉頭緊鎖,聲音低沉,“這絕非尋常夢魘!倒像是……被某種強烈的、源自神魂深處的恐懼所攫取!” 她看向雲渺,眼神銳利,“他睡前可有異常?可曾接觸過什麼不潔之物?”
“沒有啊!” 雲渺急得快要哭出來,“晚飯就啃了點野菜,喝了點水,然後就睡了!一直好好的!” 她緊緊抱著阿澈,感受著他小小的身體傳遞過來的冰冷和恐懼,心都要碎了。這小家伙平時雖然粘人愛喊娘親,但眼神清澈明亮,何曾有過這般驚怖欲絕的模樣?
“嗚……血……好多血……阿娘……不要死……” 阿澈的囈語陡然變得清晰了一些,帶著令人心碎的絕望,“壞人……追來了……跑……快跑……”
血?阿娘?壞人?
這幾個詞如同冰錐,狠狠刺進雲渺的心底!難道……這就是他身世的碎片?這就是他深埋心底、連白日里都死死壓抑、卻在深夜夢魘中爆發的恐懼?
素問的臉色也瞬間變得極其難看!聖童?身世?李家村的陰煞濁氣尚未解決,這孩子身上竟也藏著如此驚心動魄的秘密和創傷?
“清心咒!” 素問當機立斷,雙手掐訣,口中念念有詞,清越平和的咒文如同潺潺溪流,試圖撫平阿澈神魂的驚濤駭浪。柔和的白光自她指尖溢出,籠罩住阿澈的額頭。
雲渺也顧不得許多,學著素問的樣子,一只手緊緊抱著阿澈,另一只手笨拙地、一遍遍地撫摸著阿澈汗濕的額發和冰涼的小臉,聲音帶著自己都沒察覺到的哽咽和前所未有的溫柔︰“阿澈不怕……阿澈乖……壞人都被娘親打跑了……你看,娘親在這兒呢……哪兒都不去……一直陪著你……不怕了……不怕了……”
也許是素問的清心咒起了效,也許是雲渺那一聲聲帶著哭腔的“娘親”終于穿透了夢魘的壁壘,懷中小家伙劇烈顫抖的身體漸漸平復下來,急促紊亂的呼吸也變得綿長了一些。那淒厲的哭喊和囈語,終于變成了細弱蚊蚋的抽噎。
他依舊沒有醒來,但緊蹙的眉頭稍微舒展了一些,沾滿淚水的小臉下意識地往雲渺溫暖的懷里更深地埋了埋,仿佛那里是他唯一安全的港灣。
殿內只剩下他微弱的抽泣聲和清虛道長重新響起、似乎比之前更加悠長深沉的呼嚕聲。
雲渺抱著終于安靜下來的阿澈,感覺自己的後背都被冷汗浸透了。她抬頭看向素問,眼中充滿了後怕和濃濃的憂慮︰“谷主,他這是……”
素問緩緩收回手,指尖的白光散去。她看著在雲渺懷中終于尋得一絲安穩、沉沉睡去的阿澈,眼神復雜到了極點。有驚疑,有凝重,有身為醫者的探究,更有一絲難以言喻的……悲憫?
“驚魂之癥,源自神魂深處的大恐懼、大悲痛。” 素問的聲音低沉而嚴肅,目光落在阿澈那張稚嫩卻布滿淚痕的小臉上,“此子……身世恐非尋常。方才他囈語中所言‘血’、‘阿娘’、‘壞人’……絕非空穴來風。這噩夢,怕是源于他親眼所見、刻骨銘心的……慘烈過往。”
親眼所見?慘烈過往?
雲渺抱著阿澈的手臂不自覺地收緊了。一個五歲的孩子,究竟經歷過什麼?他口中的“阿娘”,是生母嗎?遭遇了不測?那“壞人”又是誰?為何追殺他們?他又是怎麼流落到荒山野嶺,被素問谷主找到的?
無數疑問如同沉重的鉛塊,壓在雲渺心頭,讓她喘不過氣。白天還嫌棄這小東西是個麻煩,此刻看著他蒼白脆弱的小臉,听著他睡夢中偶爾泄露出的、如同受傷小獸般的細微嗚咽,一種強烈的保護欲油然而生。管他什麼聖童不聖童,管他什麼因果不因果,這小東西現在喊她娘親,那就是她的崽子!誰也別想再傷害他!
就在殿內氣氛沉重得幾乎凝固,雲渺和素問都沉浸在阿澈身世帶來的震撼與憂慮中時——
槐樹下,那重新響起的、悠長深沉的呼嚕聲,極其突兀地,又又又頓了一下。
這一次,停頓的時間似乎格外長。
緊接著,一句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加清晰、更加低沉、帶著一種仿佛洞穿時空般滄桑與悲憫的夢囈,如同古老的鐘磬,清晰地、一字一頓地敲響在寂靜的殿宇之中,回蕩在雲渺和素問的耳畔︰
“……魂兮歸來……莫戀前塵……血海深仇……自有清算……痴兒……莫怕……此心安處……即吾鄉……呼……嚕……”
魂兮歸來?莫戀前塵?血海深仇?自有清算?
此心安處是吾鄉?
雲渺和素問同時如遭雷擊,猛地轉頭看向槐樹下那個白發蒼蒼的背影!
這一次,清虛道長依舊保持著那個姿勢,但殿內微弱的月光,似乎在他花白的頭發和破舊的道袍上,鍍上了一層極其淡薄的、難以言喻的清輝。
而那重新響起的呼嚕聲,悠長得仿佛蘊含著某種天地至理,深沉地撫慰著殿內所有不安的靈魂。
雲渺低頭,看著懷中沉沉睡去、眉宇間那抹驚懼終于被一絲安寧取代的阿澈,又看看槐樹下那道仿佛亙古不變的背影,再想想那句“此心安處即吾鄉”……
一股酸澀又溫暖的熱流,猛地沖上鼻尖。
她吸了吸鼻子,把懷里的小家伙摟得更緊了些。
行吧。
這破道觀,以後就是你的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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