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死老鼠?” 易芳猛地瞪大了眼楮,捂著嘴的手又緊了緊,聲音都變了調,“二狗,你…… 你還吃過死老鼠?” 在她的認知里,老鼠又髒又帶病菌,別說吃了,看見都要躲得遠遠的,更別提吃死老鼠了。
申二狗抬頭看了她一眼,語氣很平淡,像是在說一件再平常不過的事︰“這有啥稀奇的?你問問唐哥和小月姐,我們八家堰的人,上了年紀的,有幾個沒吃過老鼠?尤其是前些年困難的時候,能有老鼠吃就不錯了。”
易芳的目光瞬間轉向沈月,眼神里滿是難以置信。
她和沈月小時候在一個家屬大院住過,那時候沈月的父親還在城里工作,兩家經常互相串門。她記得那時候沈月總穿著干淨的花裙子,手里還拿著糖,怎麼看也不像是吃過老鼠的樣子。
沈月迎著易芳的目光,輕輕點了點頭,眼神里掠過一絲復雜的情緒 —— 有回憶的苦澀,也有對過往的釋然。
她在火堆邊坐下,雙手抱著膝蓋,聲音輕輕的,像是在訴說別人的故事︰“易芳姐,你在城里長大,不知道農村的苦,我們大隊每年種的糧食,大部分都要上交國家,留著給城里的工人和干部當配給糧,剩下的那點糧食,要分給全村幾百戶人家,一家一年到頭也攤不上多少,根本不夠吃,何況我們家和二狗家的成分擺在那里,就連掙公分也很難。”
她頓了頓,目光飄向洞外的黑暗,像是看到了多年前的冬天︰“春夏秋三個季節還好過,山上有野菜、野果,河里有魚、有蝦,挖點葛根、采點蘑菇,總能混個半飽。可一到冬天,大雪封山,萬徑人蹤滅,山上的野菜凍枯了,家里的米缸早就見了底。”
“後來實在沒東西吃了,村里的人就開始挖老鼠洞。” 沈月的聲音低了些,手指無意識地摳著衣角,“老鼠洞藏在田埂下、老樹根旁,里面會有老鼠存的糧食,比如玉米粒、黃豆粒,有時候還能挖到紅薯干。我和哥哥每天拿著小鏟子,在雪地里找老鼠洞,手指凍得通紅,裂開了口子,滲出血來,也不敢停 —— 挖到的糧食雖然少,卻能讓一家人多活一天。”
“再後來,連老鼠洞里的糧食都被挖空了,老鼠也成了‘糧食’。” 沈月的嘴角牽起一抹苦澀的笑,“母親會把打死的老鼠處理干淨,去掉頭和內髒,用開水燙掉毛,然後放在火上烤。那肉又柴又腥,我第一次吃的時候,咬了一口就吐了,母親卻逼著我咽下去,說‘吃下去才能活下去’。那時候我不懂,只覺得難吃,現在才知道,母親比誰都難受,可她沒辦法 —— 不吃,一家人都要餓死。”
“我們都知道吃老鼠很容易得傳染病,可是比起餓死那種痛苦來說,能夠填飽一頓肚子的那種感覺,我估計你一輩子也體會不到。”
沈月繼續說道︰“最困難的那兩年,連老鼠都少了,村里有人開始吃觀音土。” 沈月的聲音帶著點哽咽,“觀音土看起來像面粉,吃下去能填肚子,可根本消化不了,好多人吃了之後腹脹、腹痛,最後活活脹死…… ”
易芳靜靜地听著,有些作嘔的感覺,早已不復存在,而是張大嘴巴定在那里,眼楮里像是進了沙子,澀得厲害,眼淚不知不覺就涌了上來。
她爹媽都有工作,最困難的時候,也變是很多天吃不上肉,而每天每人半斤大米卻是雷打不動的規矩。
“小月,對不起。” 易芳走過去,輕輕抱住沈月,眼淚打濕了沈月的後背,聲音帶著愧疚,“我不知道你們這些年過得這麼苦,以前還總跟你炫耀家里有好吃的,我…… 我太不懂事了。”
沈月拍了拍易芳的背,伸手擦了擦她臉上的眼淚,聲音溫柔卻堅定︰“易芳姐,別這樣。那些事情都過去了,苦日子已經熬出頭了。今年咱們大隊開始搞土地包干到戶,把田地分到每家每戶,以後種出來的糧食,除了交公余糧,剩下的都是自己家的。大隊里每家每戶除了種水稻,還種了苞谷和紅苕,還有好些人家養了豬,年底就能吃上飽飯了,以後八家堰的人,再也不會餓肚子了。”
申二狗也湊過來,手里還拎著那只烏鴉,語氣里滿是憧憬︰“就是!只要人不懶,肯下力氣,還怕沒飯吃?”
易芳被沈月和申二狗安慰,心情也好了許多,抹了抹眼淚,看著申二狗手里的烏鴉,語氣里沒了之前的抗拒,反而多了點不好意思︰“二狗,對不起啊,我之前不知道你們的難處,還嫌這老瓦惡心,要不…… 我們一起把毛處理了吧,明天早上烤著吃。”
申二狗愣了一下,隨即笑了︰“不用不用!你們休息,我就在外面的火堆邊上處理,這老瓦的毛好拔,拔完了再用火燎一下就能處理干淨,說實話,這玩意兒烤著吃,跟雞肉差不多,就是肉柴了點,撒點鹽巴,香得很!”
“是不是真的哦?這個你也吃過?”易芳笑著問道。
申二狗點了點頭︰“只要能捉得到的,都吃過了,不過最好吃的還是黃山羊,炕干之後味道特別香。”
易芳嘆道︰“山里日子是苦了一點,過得卻特別充實,有煙火味,更有人情味。”
等把烏鴉處理好之後,他又拿著電筒去找了些粗一點的枯樹來放在火堆上,門洞前後都放了,火勢又大了起來,從遠處看來,就你兩顆閃閃發亮的星星。
狼嚎聲再次傳來,在幽深的牛尾河峽谷里傳得很遠很遠。
牛尾河的對岸,數十只綠瑩瑩的眼楮在黑夜里像螢火蟲在飛舞,半邊臉白毛狼王站在河岸邊的一塊大石頭上仰天長嚎。
河岸邊,有兩只焦急的狼在不停地走來走動,白毛狼王對著它們咆哮了幾聲,兩只半大狼像做錯了事的孩子一樣趴在地上。
它再次把頭高高抬起,峽谷的空氣中,隱隱傳來同伴的氣味,是那種帶著血腥的氣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