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淵上方的石台上,沈墨寒的指尖還懸在半空。
她方才伸手去接跌落的魂鏡,卻在觸到鏡面的剎那被燙得縮回手——青銅鏡身此刻竟似燒紅的烙鐵,紋路里滲出細密的汗珠般的霧氣,將少年額間的印記拓印在鏡心。
\"這不對。\"她嗓音發顫,另一只手從袖中抖出一本泛黃的《陰陽志》,書頁嘩啦啦翻到某章,\"普通城隍印是單環餃月紋,可他的......\"她將古籍按在魂鏡旁,鏡面的金光與紙頁上的朱砂畫重疊,\"這分明是《酆都秘錄》里記載的"閻羅令"殘章!\"
玄風長老的白眉皺成一團,桃木劍上的符紙無風自動。
他湊近看了眼,喉結滾動兩下︰\"閻羅令主掌幽冥生死簿,非大因果者不可承。
當年陸醉川封印邪神時......\"他突然頓住,枯瘦的手指攥緊劍柄,\"那邪神不是普通邪祟,是舊神殘念。
陸小友為了徹底鎮住它,用自身魂魄做了活印——這印記里的金光,怕是舊神侵蝕的反噬。\"
\"反噬?\"沈墨寒猛地抬頭,發間銀簪在石壁上撞出脆響,\"你的意思是,現在這孩子......\"
\"他在替陸醉川承那份禁忌之力。\"玄風長老的聲音像被砂紙磨過,\"當年陸醉川封印完畢就消失,我一直以為他魂飛魄散了,如今看來......\"他瞥了眼深淵里若隱若現的少年,\"是把因果轉嫁到後世了。\"
石台上突然響起細碎的\"沙沙\"聲。
小九跪坐在地,判官筆的筆尖垂落,在青石板上劃出蜿蜒的紅線——那是因果線。
她盲眼的眼尾微微抽搐,突然抬手按住心口,指尖深深掐進布料。
紅線在她筆下驟然分叉,其中一股像活物般鑽進深淵裂隙。
\"有通道。\"她的啞嗓因急喘而破音,手指顫抖著指向裂隙,\"下面......有不屬于這個時代的力量。\"她抬頭,空洞的眼窩里映著石台上的火把光,\"在叫他。\"
少年站在深淵邊緣,仰頭看了眼上方的三人。
沈墨寒正攥著古籍朝他比劃,玄風長老朝他點頭,小九的因果線在他腳邊纏繞成指引的箭頭。
他摸了摸發燙的額頭,那里的城隍印還在隱隱作痛,像有根金線在往骨髓里鑽。
\"我去看看。\"他對著上方喊了一聲,聲音被深淵的風聲扯碎。
轉身時,衣擺掃過鎮魂釘——方才接住它時,黑血融入掌心的灼痛還在,此刻卻化作某種熟悉的熱流,順著血管往心髒涌。
他想起幻境里陸醉川說的\"苦在嘴里,甜在心里\",或許這就是陸醉川說的\"不願忘的\"。
裂隙比想象中狹窄。
少年弓著背往下挪,石壁上的青苔滑得他直打滑,指尖摳進石縫時,能摸到刻在岩里的細碎經文——是陸醉川的字跡。
他突然頓住,借著火折子的光湊近看,那些經文里竟混著他自己的名字,\"陸醉川\"與\"陸硯\"注︰少年本名)重疊著,像兩棵根系纏繞的老樹。
\"原來你早知道。\"他對著石壁輕聲說,繼續往下。
迷霧是突然涌上來的。
他剛踩到實地,眼前就白茫茫一片,連呼吸都帶著腐葉的腥氣。
等霧散時,他已站在一座巨大的石殿里。
殿頂的石筍滴著水,在地上積成鏡面,倒映出他額間熾烈的金光。
正中央懸浮著一顆黑珠,比拳頭大些,表面像涂了層瀝青,卻又透著詭異的通透。
少年剛走近兩步,黑珠突然\" \"地裂開細紋,里面浮出一張扭曲的臉——眼楮是兩個血洞,嘴唇爛得只剩白骨,卻咧開嘴笑了︰\"終于來了。\"
少年的城隍印劇烈發燙,體內的酒氣注︰主角能力需酒力)突然翻涌,像有無數只手在拽他的魂魄往黑珠去。
他踉蹌著扶住石柱,指甲在石面上摳出深痕︰\"你是誰?\"
\"我是誰不重要。\"黑珠里的臉歪向一邊,\"重要的是,你該拿回屬于你的東西了。\"它的聲音像指甲刮玻璃,\"陸醉川那小崽子太弱,用魂魄封了我百年,現在輪到你......\"
\"我不是陸醉川。\"少年打斷它,強行壓下體內翻涌的力量。
他想起幻境里自己說的\"你想守護的人間,我替你守著\",喉間突然泛起酒的甜,\"我是陸硯。\"
黑珠猛地一顫,表面的裂紋更深了。
那張臉的白骨嘴張得更大,笑聲像夜梟︰\"人間?
人間早被軍閥的炮火轟碎了,被邪修的尸毒污染了,被......\"它突然收聲,血洞般的眼楮盯著少年額間,\"你以為你在守什麼?
不過是個將死的世界。\"
\"將死的世界也值得守。\"少年摸出懷里的酒葫蘆——這是幻境里陸醉川留下的,\"陸醉川說酒能留著不願忘的,我偏要留著這人間的煙火氣,留著醉仙樓的鍋鏟聲,留著......\"他仰頭灌了口酒,辛辣順著喉嚨燒進丹田,城隍印的金光驟然暴漲,\"留著該留的。\"
黑珠里的臉突然扭曲成驚恐的模樣︰\"你......你竟能調動城隍力壓制我?\"它開始劇烈晃動,\"不可能!
陸醉川都做不到......\"
\"他做到了,只是你不知道。\"少年握緊酒葫蘆,酒液順著指縫往下滴,在地上積成小酒潭,\"他把該留的都留給我了。\"
黑珠\"轟\"地炸開一團黑霧。
少年本能地閉眼,再睜眼時,黑珠已碎成無數黑點,飄向殿頂的石縫。
就在他松口氣要轉身時,後頸突然泛起涼意——像是有根冰針,順著脊椎扎進魂魄。
\"記住......\"那沙啞的聲音在他腦子里響起,\"你不是唯一的繼承者,也不是最後一個城隍......\"
少年猛地轉身,只看見滿地碎黑珠,和石壁上不知何時出現的一行血字︰\"下一個,在七月十五。\"
深淵上方傳來沈墨寒的喊聲︰\"陸硯!你沒事吧?\"
少年摸了摸後頸,那里什麼都沒有。
但他能感覺到,有團冰冷的東西,正貼在魂魄最深處,隨著心跳一下下跳動。
他抬頭望向裂隙口透下的微光,攥緊了酒葫蘆。
\"我沒事。\"他應了一聲,聲音比自己想象中更穩,\"但......可能要麻煩你們多備幾壇酒了。\"
石殿的陰影里,最後一點黑珠碎片閃了閃,消失在石縫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