聯盟大殿的燭火被穿堂風撩得忽明忽暗,陸醉川站在鋪著虎皮的高台上,腰間酒葫蘆隨著呼吸輕撞大腿。
他望著下方百來號人——有攥著鬼頭刀的山匪頭目,有捻著念珠的玄門老道,還有裹著粗布衫的市井拳師——喉結動了動。
三個月前他還是醉仙樓擦桌子的跑堂,如今要帶著這些人去擋魂淵的陰霧。
\"自今日起,成立"決戰委員會"。\"他的聲音混著酒氣撞在殿頂,震得梁上積灰簌簌往下落,\"統合各門派資源,制定最終作戰計劃。\"
李嘯天的劍柄\" \"地磕在青石地上。
這位激進派首領的絡腮胡根根豎起,像被踩了尾巴的豹子︰\"盟主,我飛虎營向來直來直去——\"
\"沈墨寒,首席謀士。\"陸醉川截斷他的話,目光掃過人群里那道月白身影。
沈墨寒正垂眸整理案上的竹簡,聞言指尖頓了頓,抬眼時眉峰微挑,眼底卻無半分意外。
殿內霎時炸開嗡嗡私語。
李嘯天的拳頭捏得指節發白,繡著飛虎的袖口被扯出幾道褶皺︰\"她不過是前清遺族,憑什麼壓我們這些浴血拼殺的老兄弟——\"
\"憑她能在三天內算出三十七個血祭柱的方位。\"陸醉川摸出酒葫蘆灌了口,酒液順著下巴滴在虎皮上,\"憑她用半塊龜甲,破了紅袍老道設的"九幽冥火陣"。\"他盯著李嘯天發紅的眼,\"更憑...我信她。\"
李嘯天的喉結滾了滾。
三個月前在亂葬崗,沈墨寒為救被尸毒侵蝕的他,用銀針刺破自己手腕,讓血滴進他嘴里。
那血是冷的,卻比任何藥都管用。
他猛地扯了扯領口,虎背佝僂下來︰\"听盟主的。\"
無塵子撫著雪樣的長眉笑了。
這位保守派長老的道袍洗得發白,袖口卻繡著金線雲紋——那是三十年前替老城隍守廟時得的獎賞。
他拄著桃木杖站起來,杖頭的銅鈴叮當作響︰\"老身這把老骨頭,管後勤最合適。\"他沖沈墨寒拱了拱手,\"姑娘若要調糧調藥,盡管差人去松鶴觀找我。\"
沈墨寒已經展開一卷羊皮地圖,指尖在\"魂淵\"二字上重重一點。
她的指甲染著丹蔻,在燭火下像兩枚血滴︰\"三項核心任務。
第一,飛虎營帶二十個玄門弟子,破壞邪神的"血祭柱"。\"她抬頭看向李嘯天,\"血祭柱每毀一根,陰霧擴散速度減一成。\"
李嘯天的眼楮亮了,伸手抓過案上的短刀︰\"這活我熟!\"
\"第二,各城城隍廟。\"沈墨寒的指尖劃過地圖上星羅棋布的紅點,\"用朱砂混雄黃酒刷牆,陽氣足的青壯年輪班守夜——\"她突然頓住,目光掃過角落里縮成一團的小乞兒,\"尤其是有孩子的人家,門窗掛桃枝。\"
小乞兒猛地抬頭。
三個月前他在城隍廟避雨,是陸醉川摸出半塊炊餅塞給他,說\"這廟歸我管,保你平安\"。
此刻他用力點頭,鼻涕泡都晃破了。
\"第三,聯合中立勢力。\"沈墨寒的聲音放輕了些,\"青蚨幫的船能走水路運糧,點蒼派的劍能破陰煞——\"
\"我這就差人去青蚨幫!\"鐵掌趙霸天從後排擠出來,臉上的刀疤被火把映得發紅,\"上個月我還救過他們當家的兒子,這人情該用了!\"
陸醉川望著台下攢動的人頭,突然想起第一次見到小九時。
那盲眼姑娘攥著枚\"太平通寶\"站在雨里,雨水順著她的盲杖往下淌,卻始終沒踩髒青石板——她能\"看\"見人間的干淨地方。
此刻他腰間的酒葫蘆微微發燙,像有人在里面燒了團火。
\"白先生?\"他轉頭看向空蕩蕩的梁柱。
方才還倚在梁上的白塵子不知何時沒了蹤影,只留下枚羊脂玉簡在案頭,玉質里浮著團霧蒙蒙的影子,像極了魂淵的陰雲。
\"歸一不可逆,但人心可變。\"
白塵子的聲音突然在他耳邊響起。
陸醉川猛地轉頭,只看見殿門處飄著片雪白的道袍角。
他捏起玉簡,涼意順著指縫鑽進來,霧影里隱約能看見個身影——是他自己,跪在塊刻著\"三界碑\"的石頭前,懷里抱著具染血的盲杖。
\"你心中已有答案,只是不願承認。\"
陸醉川的手指驟然收緊,玉片刻進掌心。
他望著殿外翻涌的黑雲,想起沈墨寒替他擋尸毒時,腕間泛青的血管;想起趙霸天拍著他肩膀說\"兄弟,哥信你\";想起小九摸著他的臉說\"阿川身上有光\"。
夜風掀起他的衣擺,城樓下的火把連成一條火龍。
陸醉川摸出酒葫蘆,這次沒喝,只是盯著葫蘆上斑駁的酒漬——那是他在醉仙樓當跑堂時,被客人潑的。
\"全軍整備,明日辰時,出征魂淵。\"他的聲音被風吹散,又撞在城牆上反彈回來,\"告訴各營,多帶黃酒——酒氣沖,能擋陰煞。\"
黑暗深處,某座廢棄的土地廟里,紅袍老道的手指深深掐進香案。
他望著案上的青銅燈,燈油里浮著的陸醉川身影突然扭曲起來,像被石子砸過的水面。
\"終于要來了麼...\"他舔了舔發紫的唇,身後突然傳來鎖鏈拖地的響。
七個披頭散發的陰兵從地縫里鑽出來,眼眶里的鬼火舔著他的衣角。
城樓上,陸醉川望著魂淵方向翻涌的陰霧。
那些黑霧像有生命般扭曲著,偶爾裂開道縫隙,露出里面青灰色的光——那是邪神的眼楮。
他摸了摸腰間的酒葫蘆,里面還剩三壇燒刀子。
\"如果真需要犧牲...\"他對著風喃喃,\"那就讓我來吧。\"
更夫的梆子聲再次響起,\"咚——咚——\",這一次,比往日更沉,更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