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風卷著金粉似的塵埃掠過龍淵山頂,陸醉川扶著沈墨寒的手勉強站起,指節叩在石階上發出枯木般的脆響。
他能感覺到皮膚下的骨骼在嘎嘎作響,每動一下都像被砂紙磨過——這具軀體,怕是連跑堂時端十碗面的力氣都不剩了。
\"周天佑那孫子...\"趙霸天踹了腳地上抽搐的軍閥,腰間的九節鞭甩得 啪響,\"老子早該把他心肝挖出來下酒。\"
他蹲下身翻找周天佑的衣袋,突然頓住,\"醉川,這老小子懷里藏了個鐵盒。\"
陸醉川眯眼望去,鐵盒邊緣刻著斑駁的雲紋,和之前在黑市見過的陰兵符印紋路如出一轍。
沈墨寒取出絲帕墊手打開,泛黃的羊皮紙甫一展開,便有若有若無的檀香飄出。
\"城隍古殿•終焉之所。\"她念出背面的刻字時,指尖微微發顫,\"這不是普通地圖。\"她咬破指尖在紙角點了滴血,血珠剛觸到羊皮便如活物般游走,沿著隱現的紋路凝成朱紅的脈絡,\"初代城隍的本命血印,只有嫡系傳承者能激活。\"
陸醉川枯瘦的手指撫過地圖,掌心傳來細微的灼燒感——像極了當初城隍印認主時的溫度。
他突然想起老城隍爺臨終前說的話︰\"終有一日,你要去那處藏著最古老秘密的地方。\"原來不是虛言。
\"得收好了。\"小九的盲杖輕輕敲在陸醉川腳邊,\"血印引氣,若被邪修嗅到...\"她沒說完,判官筆在袖中泛起微光,筆桿上的\"無眼\"二字隱隱發亮。
沈墨寒早有準備,抽出隨身攜帶的朱砂筆,在地圖四周畫了道鎖魂咒。
符咒燃起淡青色火焰,將羊皮紙裹成巴掌大的卷軸︰\"能瞞三日,最多七日。\"她抬眼看向眾人,\"古殿的消息傳出去,不單是我們,整個金陵城的陰陽兩界都要掀翻天。\"
\"探路的事我來。\"趙霸天把九節鞭往肩上一甩,絡腮胡抖得像團炸開的毛栗子,\"青幫在山里的眼線比野猴子還多,敢攔老子的道?
先問問我這鐵掌答不答應!\"他拍陸醉川後背時用了三分力,卻見對方踉蹌兩步,眼眶登時紅了,\"醉川...你這身子...\"
\"老趙。\"陸醉川抓住他手腕,掌心的溫度比冰塊高不了多少,\"我這條命是城隍給的,老得快點算什麼?\"他扯出個笑,皺紋在臉上堆成核桃,\"再說了,不是還有你們麼?\"
小九突然拽了拽他衣角。
盲女的感知比常人敏銳十倍,她面朝西北方,眼白上的金色符文重新亮起︰\"有活物往這邊來。\"
話音未落,山腳下傳來馬蹄聲。
探子阿三渾身是血滾上山來,懷里還揣著半塊被撕碎的青布︰\"爺!西北三十里的亂葬崗,有隊穿黑袍的人!個個背著棺材,走路沒影子!\"
他咳出血沫,\"小的想摸近點,被他們發現...那棺材里的東西,比楚冥的尸兵還邪乎!\"
陸醉川的瞳孔驟然收縮。
他聞得到風里飄來的腐臭味——不是普通尸氣,是帶著硫磺味的邪祟之氣。
那夜烏雲里的金屬摩擦聲又在耳邊響起,這次更清晰了些,像是某種古老機械的齒輪轉動。
\"走。\"他抓過腰間酒葫蘆猛灌一口,辛辣的燒刀子順著喉嚨往下淌,燙得胃里冒火。
城隍印在懷中發燙,衰老的皮膚下有青色紋路游走,\"引他們進鷹嘴崖的破廟。\"他轉向沈墨寒,\"你帶小九先走,老趙跟我斷後。\"
\"不行!\"沈墨寒攥住他衣袖,\"你現在的狀態...\"
\"墨寒。\"陸醉川用指節輕輕踫了踫她手背,\"那廟里有我半年前布的鎮魂陣,借城隍印能激活。\"他笑起來,眼角的皺紋里泛著光,\"相信我,我還沒活夠呢。\"
黑袍隊伍出現時,暮色正漫過山脊。
為首的人戴青銅鬼面,腰間懸著串人骨風鈴,每走一步都發出細碎的嗚咽。
他掃過陸醉川和趙霸天,鬼面下傳來嗤笑︰\"兩個天官境的小崽子,也敢攔路?\"
\"你們連門都沒摸到,就妄想染指城隍遺跡?\"陸醉川又灌了口酒,酒氣混著城隍印的金光在周身炸開。
他能看見對方身後跟著的十二口棺材里,鎖著十二道被剝去魂魄的凶靈——這哪是隊伍,分明是移動的陰獄。
鬼面人終于變了臉色。
他剛要喝令手下動手,陸醉川突然踉蹌著往山坳里跑。
趙霸天立刻明白,掄起九節鞭抽斷兩棵碗口粗的樹,把黑袍人往破廟方向引。
破廟的木門\"吱呀\"一聲開了。
陸醉川沖進殿內,掌心按在供桌下的暗格里——那是他用跑堂時攢的工錢,請老木匠偷偷刻的機關。
暗格里的鎮魂石還在,石上的符咒雖然褪了色,卻仍能聞到淡淡的柏香。
\"封!\"他咬破舌尖,血珠滴在鎮魂石上。
城隍印的金光如活物般竄出,順著廟牆的裂縫游走,將十二口棺材牢牢釘在原地。
鬼面人驚覺不對,剛要退,廟門\"砰\"地關上,門楣上的\"鎮邪\"二字突然發出刺目紅光。
\"這是...初代城隍的護殿陣!\"鬼面人鬼面下傳來倒抽冷氣的聲音。
陸醉川靠在柱子上喘氣,酒葫蘆掉在地上,酒液在青石板上蜿蜒成河。
他望著鬼面人拼命捶打結界的樣子,突然覺得有些可笑——這些人連古殿的門檻都沒摸到,就急著爭得頭破血流。
\"走。\"他沖趙霸天點頭。
兩人剛邁出廟門,便听見身後傳來鬼面人的嘶吼︰\"你們護得住一時,護不住一世!古殿里的東西,終究是我們的!\"
夜風卷著這句話追上他們時,沈墨寒和小九正等在山路口。
小九的判官筆在月光下泛著幽光,沈墨寒手中的地圖卷軸正在發熱,隔著帕子都能感覺到溫度。
\"它在回應。\"沈墨寒將卷軸遞給陸醉川。
他剛接住,羊皮紙突然泛起金光,空中隱約浮現出一道虛影——是位身著玄色官服的老者,眉眼與城隍廟中供奉的城隍像有七分相似。
老者的目光掃過眾人,嘴唇開合,卻沒發出聲音。
\"是初代城隍。\"沈墨寒輕聲道,\"他在確認傳承者。\"
陸醉川望著那道虛影,突然想起十六歲在酒樓跑堂時,總愛趴在櫃台看老說書人講城隍的故事。
那時他只當是哄小孩的戲文,如今卻真成了故事里的人。
隊伍啟程時,月亮已經爬到中天。
山路陡峭,沈墨寒扶著陸醉川,趙霸天在前面用九節鞭劈開帶刺的藤蔓,小九的盲杖點地,每一步都踩在最穩妥的位置。
不知走了多久,沈墨寒突然停下腳步。
她抬頭望向山巔,瞳孔微微收縮︰\"醉川,你看...\"
陸醉川順著她的目光望去。
在雲霧繚繞的山巔,隱約有座巨大的石門輪廓。
門上浮雕的雲紋在月光下泛著青銅色的光,門楣上刻著三個大字——雖然被千年風雨侵蝕,他卻一眼認了出來。
\"城隍殿。\"他輕聲說。
山風突然大了起來,吹得眾人衣擺獵獵作響。
遠處傳來若有若無的鐘聲,像是從另一個世界飄來的。
陸醉川摸了摸懷中的地圖,能感覺到卷軸里的血印在跳動,和他的心跳同頻。
終焉之所,他們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