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界之門的虛影在龍淵山頂空緩緩旋轉,每轉一圈,山風里便多幾分腐臭的死亡氣息。
周天佑站在祭台中央,三枚龍淵令碎片在他掌心泛著幽光,指節因用力而發白。
他仰頭大笑,笑聲撞在山壁上又彈回來,震得供桌上的蠟燭東倒西歪︰“終于……終于!我周某人能踏過這扇門,做那掌管陰陽的主!”他喉結滾動,眼尾的青筋突突跳著——自十年前在亂葬崗撿到第一片龍淵令殘片起,他夢里全是這扇門的影子。
山腳下,陸醉川仰頭望著那團黑霧里的門,喉間燒刀子的酒氣突然翻涌上來。
他摸向腰間酒葫蘆的手頓了頓——這是最後一壇了。
沈墨寒的指尖還扣在他手腕上,涼得像塊玉︰“醉川,你心跳得太快。”她眼尾微微發紅,那是用了“望氣術”查探門內氣息的代價。
陸醉川側頭看她,見她鬢角沾著草屑,突然想起三日前在破廟躲雨時,她也是這樣緊攥著他手腕,說“我們得活過這關”。
“他以為自己是下棋的。”陸醉川低聲道,酒氣混著呼吸噴在沈墨寒耳側,“可楚冥那老東西早把他當棋子了——龍淵令哪是開冥界門的鑰匙?分明是引魂燈。”
他想起方才在山腳下撿到的半片紙,是楚冥寫給海外邪修的密信,墨跡里還浸著尸油味。
指尖無意識摩挲著腰間城隍印,那枚青銅印此刻燙得驚人,像在催促他動手。
“走。”陸醉川突然甩開沈墨寒的手。
他躍上青石板階時,酒葫蘆“啪”地摔在地上,琥珀色的酒液濺在青苔上,瞬間騰起白煙。
沈墨寒瞳孔一縮——這壇燒刀子摻了他前日在城隍廟取的“醒神露”,本是留著應付最危險時刻的。
祭台上,周天佑的笑聲戛然而止。
他望著突然出現在眼前的身影,龍淵令碎片差點掉在地上︰“陸醉川?你怎麼——”
“你當龍淵山是你家後院?”陸醉川抬手,城隍印“嗡”地飛起,在頭頂凝成一輪金月。
他盯著周天佑發顫的指尖,想起上個月在督軍府,這男人摟著姨太太說“等我成了神,送你座金房子”。
“你妄圖操控命運,”他聲音沉得像壓了塊鐵,“卻不知自己連楚冥的棋子都不如。”
話音未落,陸醉川甩袖擲出酒壺。
燒刀子潑在冥界之門虛影上的剎那,整座山都震了震。
黑霧里爆出 啪的響聲,像有無數火星子在炸,周天佑被氣浪掀得踉蹌兩步,撞翻了供桌。
“墨寒!”陸醉川吼了一嗓子。
山風里傳來清越的銅鈴聲——沈墨寒的身影從祭台右側的古松後閃出來,指尖掐著七星訣,地面七塊青石板同時泛起藍光。
楚冥正舉著拂塵要去夠冥界之門,突然覺得腳踝被什麼東西纏住了,低頭一看,七根泛著銀光的鎖鏈正從石縫里鑽出來,纏上他的小腿、腰腹、脖頸。
“七星鎖魂陣?”楚冥紅袍驟緊,拂塵一掃,鎖鏈“叮”地斷了兩根。
他轉頭時,額角已見汗——這陣法他前日在古籍里見過,需得天官境以上的術師以血為引才能布下。
再看沈墨寒,她嘴角正滲著血,顯然是咬破了舌尖催陣。
“小九!”沈墨寒又喊了一聲。
盲女的身影幾乎是貼著楚冥後頸出現的。
她盲杖點地的“篤”聲還沒消散,判官筆已抵住楚冥後心。
楚冥本能地側身躲避,卻見那支刻著“無眼”的陰沉木筆突然泛起金光,筆尖在他胸口劃出一道血痕——不是外傷,是魂魄被刺了個窟窿。
他踉蹌著後退,撞在祭台的青銅鼎上,鼎里的香灰撲了他滿頭︰“你們以為能阻止這一切?”
“我們已經做到了。”沈墨寒的聲音像冰錐。
她抬手召出三道符紙,拍在鎖鏈斷裂處,藍光更盛了幾分。
祭台另一頭,周天佑正咬著牙把龍淵令碎片往胸口按。
碎片邊緣的鋸齒扎進肉里,血珠順著他軍裝前襟往下淌。
他抬頭看向陸醉川,眼神瘋癲︰“你以為你贏了?這門開了,就算我死——”
“住口!”陸醉川突然覺得喉間腥甜。
他能清晰感覺到體內那道城隍印記在發燙,像要燒穿他的肋骨。
酒氣順著七竅往外冒,他眼前開始模糊,卻看見第二道金色印記在丹田處緩緩浮現——那是他昨日在城隍廟後殿,對著城隍像跪了整夜才喚醒的。
“這是……”陸醉川喘息著,指尖觸到自己的鬢角,摸到一縷白發。
他想起老城隍爺臨終前說的話︰“每多一道印記,陽壽便折十年。”可此刻山風里的死亡氣息越來越重,他能听見門後冤魂的哭嚎里,混著鐵掌趙霸天的聲音,混著街角賣糖畫的老張頭的聲音——都是這半年來被周天佑和楚冥害死的人。
“去你媽的命運!”陸醉川暴喝一聲。
他周身金光大盛,連腳下的青石板都被震出蛛網似的裂紋。
周天佑剛要抬手,就覺得胸口挨了座山——陸醉川的掌風直接把他掀飛了三十丈,撞在山壁上又滑下來,軍裝後背全是血。
三枚龍淵令碎片“叮叮當當”落在陸醉川腳邊,還沾著周天佑的血。
“歸位。”陸醉川彎腰拾起碎片。
指尖踫到碎片的剎那,他突然看見無數畫面︰楚冥在海外邪修的祭壇前跪伏,周天佑在亂葬崗挖開老城隍的棺材,小九在破廟的供桌下發抖……都是因果線,糾纏成一團亂麻。
他閉了閉眼,將碎片按進城隍印里。
“轟——”
冥界之門的虛影劇烈震顫,黑霧里爆出刺目的白光。
陸醉川被氣浪掀得摔在地上,後腦勺磕在石階上,眼前直冒金星。
等他再睜眼,那扇門已經不見了,只剩漫天金粉似的塵埃,落下來沾在他睫毛上。
“你知道代價是什麼。”小九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她不知何時站在了他旁邊,盲杖上沾著楚冥的血。
陸醉川轉頭看她,見她眼白上的金色符文正在淡去——那是用了“無眼判官”的本命神通。
“知道。”陸醉川笑了笑。
他摸出最後半塊桂花糕,塞進嘴里——這是今早出門前,樓下王嬸硬塞給他的。
甜膩的糖霜粘在舌尖,他突然想起自己十六歲在酒樓當跑堂時,也是這樣,咬著半塊糕,看夕陽把青石板路染成金色。
山風突然大了起來。
陸醉川望著天空,見幾片黑雲正從東邊飄過來,雲底泛著詭異的青紫色。
他听見沈墨寒在不遠處喊他的名字,看見周天佑趴在地上抽搐著要摸槍,看見楚冥被鎖鏈勒得翻白眼——可這些聲音都像隔著層毛玻璃,模模糊糊的。
他摸了摸自己的臉,皮膚皺得像老樹皮。
老城隍爺說的“加速衰老”,原來不是慢慢變白頭發,是像被抽干了水分的橘子,一夜之間就老了幾十歲。
可他不後悔——至少那些冤魂不用再被困在門後了,至少小九不用再躲躲藏藏了,至少……
“醉川!”沈墨寒的聲音帶著哭腔。
她撲過來抱住他,眼淚砸在他肩頭,“你怎麼……怎麼老成這樣?”
陸醉川想抬手幫她擦眼淚,可胳膊重得像灌了鉛。
他望著遠處漸起的烏雲,突然听見風里傳來陌生的、像金屬摩擦的笑聲。
那聲音很低,卻像釘子似的扎進他耳朵里——不是楚冥,不是周天佑,是更冷、更陰的東西。
“墨寒。”他啞著嗓子,“幫我看……東邊的雲。”
沈墨寒抬頭望去。
她的瞳孔突然收縮——那些雲里,隱約有無數張青灰色的臉,正隔著雲層,望著龍淵山頂的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