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霧漫過陸醉川的小腿,像浸在臘月的冰河里。
他懷里的小九突然攥緊他的衣袖,盲杖早斷成兩截別在腰間,此刻她用沾著血漬的指尖戳了戳他的手背,又垂下手去劃地面。
陸醉川立刻頓住腳,靴底剛要落下的位置,被小九用判官筆輕輕劃出一道細痕——泥地上竟泛起幽藍微光,像毒蛇吐信般蜿蜒開去。
\"九兒?\"他蹲下來,見她眼窩的血已經凝成暗紅的痂,睫毛卻在劇烈顫動,眼皮下的眼珠正快速轉動。
這是她動用判官之力時的征兆。\"埋著...陰釘。\"小九的啞嗓像砂紙擦過銅盆,每個字都帶著氣音,手指沿著陣紋邊緣虛點,\"引魂局,踩中就會被鎖在霧里,變成...活餌。\"
陸醉川喉結滾動。
他記得沈墨寒說過,前清皇陵的守陵人會用陰釘布引魂局,專等活人自投羅網。
可這窮山僻壤的山谷里,怎會有這種宮廷秘術?
他摸了摸腰間的酒葫蘆——林大俠買的燒刀子還沒喝,但喉間的灼燒感已經起來了,像有團火在啃他的氣管。\"往右偏三步。\"他輕聲說,手臂托緊小九的膝彎,\"跟著我的影子走。\"
三人繞開那片泛藍的泥地時,林大俠的劍尖突然挑起塊碎石。
石子剛飛出三步遠,\" \"地一聲脆響,地面裂開道細縫,數根三寸長的黑釘\"咻\"地竄出,釘尖還掛著半干的血漬。
陸醉川後頸的汗毛全豎起來了——若剛才那步踩實,這些釘子怕是要直接釘進他的腳底板。
\"看來有人不想讓咱們活著走出去。\"林大俠抽回劍,劍身上凝著層白霜。
他常年在江湖行走,見過的機關比酒壇還多,此刻卻也皺緊了眉,\"這陣紋的刻法...像極了二十年前被滅門的千機閣手法。周天佑那老匹夫,手伸得夠長。\"
陸醉川沒接話。
他盯著小九發顫的指尖,突然想起老者臨死前的嘶吼︰\"別信周天佑!那東西會吃了他!\"
龍淵令、城隍傳承、周天佑的野心,這些線頭在他腦子里絞成亂麻。
他摸了摸懷里的玉簡,紋路隔著布料硌得他心口生疼——或許答案,就在前面那團更濃的霧里。
霧色漸薄時,半塌的石殿像頭蟄伏的巨獸,從霧里浮出輪廓。
殿門歪斜著,門楣上的銘文被風雨啃得殘缺,卻仍能辨出\"欲得龍淵,先斷因果\"八個字。
林大俠的劍\"嗡\"地輕鳴,指向那行字︰\"和你那枚城隍印上的銘文,筆鋒一模一樣。\"
陸醉川摸出懷里的城隍印。
青銅印紐上的饕餮紋路泛著冷光,印底的銘文果然與殿門的字如出一轍。
他突然想起沈墨寒在古籍里翻到的記載︰\"城隍司掌陰陽因果,龍淵為斬因果之劍。\"原來不是巧合——龍淵令,根本就是城隍之力的一部分。
石殿中央的神像倒在地上,半張臉埋在積灰里,胸口卻嵌著塊玉片。
那玉片泛著月白色的光,像把碎了的劍,邊緣還沾著暗褐色的血漬。
陸醉川剛伸出手,地面突然劇烈震動,頭頂的石屑簌簌落下。
林大俠的劍劃出半圓,擋住從牆縫里竄出的三支鐵箭︰\"機關!\"
小九的判官筆在空氣中劃出金紅符線。
她本就蒼白的臉此刻更似白紙,符線卻如活物般纏住箭簇,\"噗\"地將它們釘進右側的斷柱。
陸醉川趁機躍起,指尖剛觸到玉片,後頸突然泛起涼意——這玉片竟在吸他的陽氣!
\"小心!\"林大俠的喝聲混著箭雨破空聲。
陸醉川咬著牙攥緊玉片,掌心傳來灼燒般的痛,卻見玉片上的血漬正順著他的指縫往上爬,像條紅色的小蛇。\"守護者...\"
他喘著氣後退,玉片上的光突然大盛,照得整座石殿亮如白晝,\"他們不是不想讓我們拿,是...只讓該拿的人拿。\"
話音未落,殿外傳來腳步聲。
不是活人走路的拖沓,是尸身關節摩擦的\"咯咯\"聲。
林大俠的劍立刻橫在門前,劍脊映出七八個青灰影子——為首的那個,額頭上貼著褪色的黃符,正是福來客棧里要搶玉簡的黑牙怪物。
\"你們先走。\"林大俠回頭,眼角的皺紋里全是血,\"這東西怕我的寒鐵劍,但撐不了太久。\"他的劍尖點地,地面凍出層薄冰,\"鏡湖的坐標在玉片背面,帶著九兒往西南走,我斷後。\"
陸醉川沒說話。
他知道林大俠的脾氣,江湖人重諾,說斷後就絕不會退縮。
他抱起小九翻出後窗時,听見殿內傳來劍刃入肉的悶響,還有林大俠的低喝︰\"去你娘的陰兵!\"
風卷著血沫撲在他臉上,咸腥的味道讓他喉間的火更旺了——等拿到所有龍淵令碎片,他定要讓周天佑嘗嘗被因果反噬的滋味。
他們在霧里跑了小半個時辰,直到听不見打斗聲。
陸醉川靠在棵老槐樹下喘氣,懷里的小九突然摸向他掌心的玉片。
她的手指在玉背輕輕一擦,泥灰剝落處,露出些細如發絲的紋路——那是幅簡略的地圖,中心標著兩個小字︰鏡湖。
\"九兒?\"陸醉川輕聲喚她。
小九歪了歪頭,血痂下的眼楮突然彎起來,像看見了什麼。
她舉起判官筆,在空氣里畫了道水紋——是湖,是鏡湖。
遠處傳來烏鴉的叫聲。
陸醉川摸出酒葫蘆,拔掉塞子,燒刀子的辛辣味立刻竄進鼻腔。
他仰頭灌了口,酒液順著喉嚨燒進胃里,燒得他眼眶發紅。
鏡湖,鏡湖...沈墨寒說過,那是前清皇家的洗劍池,底下鎮著什麼禁忌。
他低頭看小九,她正用沾著血的手指,輕輕踫了踫玉片上的鏡湖標記。
霧又濃了,像塊灰色的幕布,慢慢蓋住他們的腳印。
陸醉川把玉片塞進懷里,酒葫蘆在腰間撞出脆響。
他知道,真正的麻煩,才剛要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