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世間之周秉昆的善良永不妥協

第521章 馮

類別︰其他類型 作者︰雞蛋上跳舞 本章︰第521章 馮

    金壩村西頭,山腳下的土坯房小院。

    低矮的泥巴院牆,牆頭稀稀拉拉插著些帶刺的灌木枝條,權當防護。

    兩間土坯房看著還算結實,比石雲村的知青點強不少,頂上蓋的還是黑瓦,不是茅草。

    院角用碎石頭壘了個雞窩,兩只蘆花雞在里面歡快地刨食,咕咕叫著。

    院子靠山牆那邊,歪歪扭扭地開墾出兩小塊菜畦,幾行蔫頭耷腦的白菜和蘿卜秧子,在貧瘠的土壤里掙扎著維持一點微弱的綠意,透著一股說不出的淒惶。

    常知貴他們推開吱呀作響、仿佛隨時會散架的院門時,馮化成正弓著背,像一截枯朽的老樹根,在菜畦里費力地拔著雜草。

    听見動靜,他遲緩地抬起頭。那張曾經清 、帶著詩人憂郁氣質的臉,如今被山風和日頭打磨得黝黑粗糙,深刻的皺紋如同黃土高原上的溝壑,縱橫交錯,里面嵌滿了洗不掉的泥垢。

    他穿著一件洗得發白、肩頭和肘部打著厚厚補丁、幾乎看不出原本顏色的藍布褂子,腰間胡亂系著根草繩,褲腿高高挽起,露出沾滿泥巴、青筋凸起的小腿。活脫脫一個被生活徹底壓垮了脊梁、榨干了精氣神的老農,哪里還尋得到半點當年那個在月光下吟誦詩歌、意氣風發的詩人影子?

    “馮老師!”鄭梧桐喊了一聲,聲音里帶著難以掩飾的澀意和物是人非的悲涼。

    馮化成憂郁的眼楮定定地看著他們幾秒,臉上擠出一點局促又麻木的笑意,那笑容干巴巴的,像揉皺的劣質草紙︰

    “哦……是你們啊……來了……”他下意識地搓著沾滿泥巴的手,想迎上來,又似乎覺得自己身上太髒太狼狽,最終只是局促地站在原地。

    那雙手,關節粗大變形,指甲縫里全是黑泥,裂著許多細小的血口子,訴說著日復一日的辛勞。

    “周蓉姐呢?”蔣英雲問,目光越過馮化成,急切地投向那半掩的屋門。

    “在屋里……帶……”馮化成朝屋里努努嘴,聲音低沉沙啞,仿佛多了一些為人父的喜悅。

    屋里關著窗,光線有些昏暗,一股混雜著奶腥味、柴火煙氣、和沉悶氣息撲面而來。

    周蓉就坐在靠窗的土炕沿上,背對著門口,懷里緊緊抱著一個用新碎花布裹著的小嬰兒。

    听到有人進來,她身體明顯一僵,下意識地將懷里的孩子攏得更緊了些,然後才慢慢轉過頭來。

    饒是常知貴他們早有心理準備,看清周蓉模樣的瞬間,心頭還是像被一只冰冷的鐵手狠狠攥住,悶悶地疼,幾乎喘不過氣。

    那個曾經讓整個知青點為之傾倒、漂亮得如同山間皎月、帶著城里姑娘特有的驕傲和書卷氣的周蓉,變得有些陌生,可能是剛生產沒多久,太憔悴了吧。

    眼前的他,頭發油膩雜亂,胡亂地用一根磨得發亮、邊緣粗糙的木簪子挽在腦後,幾縷碎發被汗水黏在額角和曬得通紅、甚至有些蛻皮的脖頸上。

    臉上是這兩年被監督勞動,風吹日曬留下的粗糙和暗沉,眼角、嘴角也留下歲月的皺紋,整個人透著憔悴。

    她身上套著一件還算干淨、但同樣打著補丁、寬大得完全不合身的罩衫,領口磨破了邊,袖口有些污痕。

    最刺眼的,是那雙曾經白皙修長、能寫出娟秀詩句的手——如今骨節突出變形,皮膚粗糙得如同砂紙,指甲短禿發黃,掌心布滿了厚厚的老繭和深深淺淺疤痕。

    她低頭哄孩子時,那弓著背、肩膀內扣的姿勢,和村里那些被無盡勞作和生活重擔徹底壓彎了腰的農婦沒有任何區別。

    甚至,因為長期的精神禁錮和壓抑,她眉宇間那份沉沉的暮氣、麻木和一種近乎空洞的認命感,比常知貴他們這些還能在山野間奔走、心中尚存希望的知青,顯得更加“土氣”,更加了無生氣,只剩下一具疲憊的軀殼。

    “英雲……梧桐……海蓮……你們來了……”周蓉的聲音中透著高興,雖然帶著沙啞。

    臉上擠出一個笑容,但那笑容牽動著眼角細密的皺紋。她懷里的馮似乎被驚擾了,不安地扭動了一下,發出小貓似的哼唧聲。

    周蓉趕緊笨拙地輕輕拍著襁褓,嘴里含混地哼著不成調的曲子,那聲音低沉,這一刻顯得精神渙發。

    “周蓉姐,快看看!”蔣英雲幾步走到炕邊,蹲下身,盡量放柔聲音,想逗弄那個小生命,試圖驅散這屋里的沉悶和絕望。

    馮小臉皺巴巴的,但眉眼依稀能看出周蓉從前的清秀輪廓,像一顆落在貧瘠土壤里的珍珠。

    “剛喝了點牛奶,睡了……”周蓉的聲音低低的,帶著母親特有的、疲憊不堪的溫柔。

    她騰出一只布滿老繭的手,攏了攏額前散亂的頭發,露出光潔卻刻滿愁苦的額頭。

    石虹的目光被床頭櫃上的東西吸引了。那里擺著幾罐印著外文字母的奶粉、幾盒麥乳精,旁邊還有一大包嶄新的嬰兒衣物——小棉襖、小褲子、柔軟的尿布,甚至還有幾個顏色鮮亮的布老虎玩具。

    這些東西,在村里絕對是稀罕物,就算縣里供銷社也未必能輕易買到。她心里咯 一下,疑惑地看向周蓉。

    周蓉似乎察覺到了她的目光,順著石虹的視線看去,眼神在那堆嬰兒用品上停留了片刻,眼底深處似乎掠過一絲極其微弱、難以捕捉的波動。

    她嘴角扯動了一下,聲音依舊平淡,卻多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復雜情緒︰“知青辦……知道我生下後,隔些日子就送些東西來,奶粉、麥乳精、小衣裳、尿布……說是組織上的關心。”

    她頓了頓,目光低垂,落在懷中的孩子身上,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襁褓的邊緣,“其實……我知道,是我爸……托他們帶來的。”

    這最後一句,她說得很輕,像是怕驚擾了什麼,又像是包含著難以言說的委屈、酸楚和一絲微弱的、不敢確認的慰藉。這是她被禁錮在這方寸之地後,與那個曾經的家、與父親之間,唯一的、脆弱而無聲的聯系。

    秦海蓮從隨身帶來的舊挎包里掏出幾個煮雞蛋,還帶著微微的溫熱︰

    “周蓉姐,我們明天就要走了,去北疆。這點雞蛋,給你和補補身子。”她把雞蛋輕輕放在冰冷的炕沿上。

    周蓉看著那幾個白生生的雞蛋,眼神波動了一下。

    她們在這里,物質上確實不算最匱乏的,至少沒餓著,他們自已所種所產,村里沒有要,全留給他們自己,但兩人以前都沒做過勞活,所以事倍功半,當然二合面饅頭能管飽。

    最讓人心累的是,精神的匱乏、尊嚴的喪失、自由的剝奪,才是真正啃噬人心的毒藥,比饑餓更令人絕望。

    她伸出那雙布滿老繭的手——這雙手,曾是她“改造”的“成果”,此刻卻只映照著無盡的辛酸。

    她拿起一個雞蛋,放在自己面前。剩下的,她輕輕推了推,動作帶著一種客氣︰“你們……你們路上也要吃……”

    “我們有,周蓉姐你留著!”石虹連忙說,鼻子一陣發酸。她看著周蓉那毫無波瀾的眼神和認命的姿態,知道這是長久的精神壓抑和嚴密監視下養成的本能反應。

    “北疆……”周蓉喃喃地重復著這兩個字,眼神有些空洞地越過他們,望向門外被低矮院牆框住的一方灰蒙蒙的天空,

    “很遠吧?听說……那邊冷得很,冬天撒泡尿都能凍成冰溜子……”

    她像是在問他們,又像是在自言自語,語氣里听不出一絲向往,只有一種認命般的遙遠和隔膜,仿佛那是一個與她毫無關系的異世界。

    鄭梧桐喉嚨發緊,用力清了清嗓子才說出話來,聲音帶著一種刻意的振奮︰

    “是遠,也冷。可那邊不一樣!在搞大建設!熱火朝天!缺人!

    知青過去,表現好的能進大工廠當工人,學開機器學技術!或者進建設兵團,扛槍也拿鋤頭,建設新邊疆!有工資!

    一個月六十塊呢!是國家發的,白紙黑字,不拖欠!”他再次強調了那三個字,仿佛那是穿透黑暗的希望之光。

    “六十塊……”剛挪到炕邊的馮化成弓著背,眼楮里倏地閃過一絲微弱的光,像即將燃盡的燭火最後跳動了一下,隨即又被更深的灰暗淹沒,

    “那……那敢情好……比在這鄉下……有奔頭……”

    他的嘴唇無意識地嚅動著,聲音低得幾乎听不見。他下意識地舔了舔干裂起皮的嘴唇,仿佛那六十塊錢能立刻變成香噴噴的白面饅頭和解脫的鑰匙。

    周蓉抱著孩子的手又緊了緊,目光在幾個年輕同伴身上緩緩掃過。

    他們穿著雖舊但還算齊整的衣服,臉上雖然也有風霜留下的痕跡,但眼神里燃燒著一種她早已熄滅的火苗——那是希望,是對外面廣闊世界的渴望和憧憬,是掙脫枷鎖奔向新生的光芒。

    那光芒如此灼熱,刺得她眼楮生疼,心底翻涌起難以言喻的酸澀。

    她飛快地低下頭,把臉頰貼在女兒細軟的頭發上,掩飾住眼底翻涌的復雜情緒。

    是羨慕?是苦澀?是追憶?還是更深沉的、對自己命運無法掙脫的絕望?或許都有。

    那曾經屬于她的驕傲、夢想和遠方,早已被這兩年的黃土、禁錮和無盡的精神折磨碾得粉碎,只剩下懷里這個嗷嗷待哺的孩子和眼前這方寸之地無盡的灰暗與死寂。

    幾個人又說了些閑話,無非是些村里和知青點的瑣事,氣氛總算有些活躍。

    馮化成和周蓉大多時候只是听著,偶爾“嗯”、“啊”地應一聲,或者感概一句,那曾是以前的追憶。

    現在無形的、名為“監視勞動”的沉重枷鎖,不僅鎖住了他們的身體,似乎也徹底鎖住了他們開口說話的欲望和力氣,將他們變成了沉默的影子。

    太陽漸漸西斜,將土坯牆的影子拉得老長,院子里那點可憐的日光也一點點退去,土屋里更加昏暗,煤油燈的光暈顯得愈發孤寂。

    “周蓉姐,馮老師,我們……該回去了,明天一早還得趕路去省城集合。”常知貴站起身。

    周蓉抱著孩子,動作輕緩地挪下土炕。馮化成也帶著笑地跟在她身後,兩人把常知貴他們送到低矮的院門口。

    “你們……路上……當心。”周蓉的聲音依舊沙啞,她抱著馮,站在門檻內,沒有再往外邁一步。

    那道低矮的門檻,仿佛就是她無法逾越的命運邊界。懷里的馮似乎感受到離別的氣氛,伸出粉嫩的小手,無意識地抓住了周蓉頭上那根本就松垮的木簪子,輕輕一扯。

    “哎……”周蓉低呼一聲,下意識地偏頭躲避。那本就挽得松散的發髻徹底散開,油膩雜亂的頭發如同野草,狼狽地披散下來,遮住了她大半邊憔悴的臉頰。她手忙腳亂地騰出一只手去攏頭發,懷里的孩子又因這突然的動作而不安地扭動哭鬧起來。

    常知貴、鄭梧桐他們站在院門外幾步遠的地方,看著眼前這令人心碎的一幕,心里堵得像塞滿了濕透的棉絮。

    夕陽的余暉是金紅色的,慷慨地潑灑在遠處的山巒和田野上,給萬物鍍上一層溫暖的光暈,卻吝嗇地只給這破敗的小院和院門口站著的人,投下一道長長的、孤寂而沉重的灰影。

    周蓉彎著身子,一手緊緊抱著因哭鬧而扭動的孩子,一手慌亂地抓著散亂的頭發,單薄的身影被夕陽拉得又細又長,斜斜地印在坑窪不平的泥地上,像秋後地里最後一株被遺忘的、干癟的秕谷,脆弱得一陣風就能吹倒,隨時會湮滅在無邊的暮色里。

    “走了!周蓉姐,馮老師,你們……保重!”

    鄭梧桐用力喊了一聲,像是要把心頭的郁結和悲憤都喊出來。他猛地轉過身,不再看那令人心碎的畫面,幾乎是逃也似的,大步朝著來路走去。

    其他幾人也匆匆道別,快步跟上。雜亂的腳步聲在寂靜的山道上響起,漸行漸遠。

    周蓉終于勉強攏住了頭發,用那根粗糙的木簪子胡亂別住。

    她抬起頭,望著那五個年輕的身影轉過山坳,徹底消失在暮色漸濃的山路上。

    “哦……哦……不哭……不哭……”周蓉低下頭,將臉頰貼在孩子的小臉上,輕輕搖晃著襁褓,聲音沙啞地、一遍遍地哄著,那聲音低沉、疲憊,帶著一種深入骨髓的無力感,在暮色中,低回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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