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天行走山路是異常艱辛的，豆大的雨點夾雜著冰粒子，無情地砸在馮化成身上，冰冷刺骨。
往日只需兩個多小時的路程，今日卻仿佛沒有盡頭。他深一腳淺一腳地在泥濘中跋涉，每一步都用盡全身力氣，泥水濺滿了他的褲腿。
天色漸暗，幾乎看不見腳下的路時，他終于隱隱約約瞧見半山腰那亮著昏黃燈光的山洞，宛如黑暗中閃爍的希望之星。那里面，有他年輕漂亮、知他懂他的妻子周蓉。
馮化成堅信，一定是妻子心有靈犀，知道他要回來，才特意點燃油燈等待。
他抬手抹去額角冰冷的雨水，那雨水順著手臂滑落，寒意沁入骨髓。他微微調整了一下被布袋勒得生痛的肩頭，布袋里裝著他千辛萬苦買回的五花肉、精白面、紅糖，還有糕點，這些都是他對妻子滿滿的愛意。
一想到很快就能到家，能看到周蓉看見他回來時那驚喜的模樣，看到她看到帶回的物資時感動的神情，想象著她因心疼自己狼狽模樣而噓寒問暖，然後熱情地依偎進他懷里，馮化成便又有了氣力，咬咬牙，加快腳步向半山腰的山洞爬去。
終于，他來到了洞口。洞口前的坪地被照得明亮，可他的心卻莫名陰沉下來，因為洞里傳來的熱鬧交談聲讓他意識到，里面不止一人，似乎有一群人。洞口不遠處，一堆篝火正熊熊燃燒， 啪作響，火星四濺，將周圍映照得通紅。
篝火旁圍坐著四五個人，三女兩男。那幾個人也注意到了喘著粗氣、背著布袋、狼狽不堪的馮化成。
一個年輕女孩好奇地開口問道︰“你是誰，你找誰，有什麼事嗎？”
這時，周蓉從臥室里走出來，手里端著竹籮，籮里放著二合面饅頭。她一眼就看見了站在洞口的馮化成，眼中瞬間閃過驚喜的光芒。
她立刻將竹籮遞給身旁的一個女青年，快步走到馮化成身邊，拉著他來到篝火邊，滿臉笑容地向眾人介紹︰“這是我丈夫，馮化成。”
隨後，又轉頭向馮化成介紹︰“這幾個朋友是附近村落的知青。”
說著，她特意拉過一個個子較高的女知青，說道︰“她也是江遼人，和我是老鄉。”
幾個知青聞言，紛紛禮貌地站起來，恭敬地齊聲喊道︰“馮老師。”
馮化成滿心郁悶，一言不發地走進臥室去換衣服，周蓉也緊跟著進來。
她看到馮化成帶回的東西，不禁驚呼連連︰“化成，你這東西太及時了，家里剛好沒有精白面了，今天朋友來了，只剩二合面了。哎呀，還帶了肉呀……”
馮化成心里“咯 ”一下，一種不好的預感涌上心頭，這周蓉不會今晚要將他辛苦帶回的好東西拿去招待那些知青吧？這些東西可是花了他近一個月的工資啊！還沒等他把心中的想法說出口，周蓉已迫不及待地提起將近十斤的白面和一斤多五花肉，興高采烈地走出臥室。
緊接著，外面傳來激動的歡呼聲，可以想象，在城里都難得吃一餐全精面饅頭和肉，更何況在鄉下，那群知青能有二合面饅頭吃都是謝天謝地，現在怎麼能不歡呼。
不是誰都有周蓉這麼好的條件，她從來就沒吃過苦，可馮化成自從被下放勞改以來，吃白面饅頭和肉菜的日子，屈指可數。
伙食最好的那段時間，還是和周蓉剛結婚那一個月，但為了維持好形象，他白面饅頭盡量都留給周蓉吃，自己吃村里分下來的粗面雜糧，那時他也心滿意足。
在鎮上打工時，每月二十四元的工資，如果對于農村人來說，確實是一筆不小的收入，但對于大手大腳的周蓉來說，還不夠每月的吃食，是的，幸虧她手里賣東西還有些余錢，加上每月馮化成打臨工，除去他的開銷能留下的十八九元錢，勉強夠生活。
但今天，她請些莫名其妙的知青，明顯是來打秋風的，哎，吃了他帶回的白面，怕這個月，周蓉又會向他要生活費，這時他才知道，她精致生活的背後，是有人替她負重前行的。
結婚後，周蓉也和馮化成說了她為了來黔省找他而做的努力，她賣了她以前的 奢侈衣物，還有母親給的大幾十元，共三百多元錢票來了黔省。
那時她還遺憾的說，可惜蔡曉光不理她了，要不然她不會這麼幸苦，她可是坐了幾天的硬座到黔省的。
當時馮化成就默默流淚，他沒告訴周蓉，他當時來黔省勞改，是被扔進悶罐車和一群勞改分子饑寒交迫的西進，是被像牲口一樣對待著驅趕勞動，能吃粗面雜糧餅都是感恩戴德，野菜團子，參雜秸桿，稻殼做成的代食品可是日常。
她周蓉懷揣著三百多元錢票坐著硬座來黔省是吃苦，那這種苦怕很多人吃不起。
周蓉又告訴他，在她很快花完這些錢票，向朋友家人求援的，那些可氣的好朋友只給她寄來了三元五角，幸虧她哥給她寄來了貴重物資，也就是那次在小鎮黑市結識了黃強他們。
馮化成人都麻了，更後來她的父親更是每月寄來八十多元錢票我生活用品，如果沒有和他這個壞分子結婚，那麼她父親還會一直寄，生怕她吃苦。
如今，她家里人斷了她的經濟，但她吃食上依然沒省，因為有他馮化成的工資，雖然不多，但吃還是夠了的，只是不能買好看的衣服，買她喜歡的小飾品。
用周蓉的話來說，她為馮化成降低了生活質量。
女知青歡天喜地幫忙和面、切肉的聲音，在他耳里有些刺耳，那些歡呼聲更是讓他如梗在喉。。
馮化成心煩意亂，無奈之下，只得將布袋里剩下的其他東西藏到床底下。他用毛巾胡亂擦干頭發，換了身新衣服，深吸一口氣，強顏歡笑地走出臥室。
此時，篝火旁，兩個男知青正坐在一旁，各自用竹簽插著一個一合面饅頭，在火上慢慢地烤著，饅頭被烤得滋滋作響，散發出陣陣香氣。
其他三個女生則跟著周蓉在靠洞口邊的廚房里忙碌，歡聲笑語不斷。馮化成瞧著那十來斤的精白面至少倒出了一半用來和面，一斤的五花肉也被全部切成小塊，他只感覺自己的心在隱隱作痛，仿佛被一只無形的手緊緊揪住。
但看著周蓉那開心的模樣，他又不好發作，只能暗自嘆氣，默默走到篝火邊坐下，眼神有些復雜地看著忙碌的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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