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蔡曉光用他淵博的學識，化解了周秉昆的難堪，也讓周秉義和郝冬梅對他評價再上一個台階，周蓉則自鳴得意的說他交的朋友就沒有一個水平低的。
但以如今周秉昆的表現出來的涵養，不應該當時那麼無能。
倒是隨後大家聊起詩歌來，周秉昆的反應有些奇怪，似乎對周蓉吹捧詩人的浪漫情懷不以為然。
周秉義可記得那天，吉春下了雪，周蓉跪坐在炕沿，拿出一張信紙來，她忽然揚起頭，鬢角的碎發在熱氣中顫動︰"你們听這句——"雪原上的孤狼對著北斗嚎叫，它的眼楮是凍僵的琥珀"，這是詩人馮化成新寫的長詩《北國吟》的序章！"
周秉昆出去給火炕添煤，正好進屋，他頭也不抬地說︰"狼眼要是琥珀，獵戶早拿彈弓子崩了換酒錢。咱光字片後街王鐵匠昨兒還念叨，開春要打二十把新鎬頭支援三線建設。"
"你懂什麼！"周蓉猛地扯開藍布窗簾，紛紛揚揚的雪片撲在玻璃上，"這是象征！是困在冰天雪地里的靈魂在尋找光明！"她的鋼筆尖戳著信紙上暈開的藍墨水，"馮化成說哈爾濱的冰燈能照見但丁的神曲，我回信說咱們江畔的霧 分明就是普希金的十四行..."
"姐你消停會兒吧。"周秉昆突然哼起運輸隊的勞動號子，渾厚的低音震得搪瓷缸里的茶水直顫悠，"嘿喲——鐵軌鋪到山溝溝喲！嘿喲——革命不怕風雪厚！"他故意把最後一句拖得老長，驚得窗台上曬的凍柿子都抖了抖霜。
蔡曉光噗嗤笑出聲，蘸著茶水在炕桌上寫︰"秉昆這即興創作，倒比某些無病呻吟的洋派詩更帶勁。"周秉義聞言放下《紅旗》雜志，鏡片後的目光掃過妹妹攥皺的信紙︰"小蓉，馮同志的詩有沒有提到大慶工人戰井噴？或者大寨農民治山洪？"
"藝術要高于生活！"周蓉把信紙按在胸口，辮梢的紅頭繩像團跳動的火苗，"當年馬雅可夫斯基的階梯詩..."
"馬什麼司機能替咱拉煤車？"周秉昆突然從棉襖內兜掏出幾張油印傳單，"這是運輸隊劉師傅寫的快板詩——"車輪滾滾震天響，我為祖國運鋼梁"，昨天他在食堂念完，裝卸班的小伙子多扛了三十根枕木！"
北風卷著雪粒在電線桿上嗚咽，周蓉的鋼筆尖"啪"地戳破信紙。蔡曉光忙打圓場︰"其實《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里說，普及和提高要辯證統一..."話沒說完，周秉昆已經套上翻毛皮鞋︰"我得幫母親再提幾捅水來，免得今天水不夠用。姐你要真閑得慌，不如把馮詩人的墨水勻點給掃盲班出牆報。"
門簾掀起時帶進的雪片落在信紙上，周蓉慌忙去擦，墨跡卻暈成了模糊的淚痕。她突然抓起炕桌上的《唐詩三百首》，書頁間飄落半片風干的楓葉——那是前年秋天馮化成采風時寄來的。
"等等！"她追到門廊，舉著楓葉的手伸進紛飛的大雪，"你見過真正的詩嗎？就像這片葉子，哪怕飄零也要保持完整的脈絡！"
周秉昆在雪地里站定，翻毛領子上落滿星光。他摘下棉手套，又從兜里摸出個油紙包︰"這是王大娘托我捎的止痛片，她關節炎犯了還堅持在縫紉社納鞋底。"粗糙的手指捏著藥包，在雪地上投下厚重的影子，"你要的詩，在這呢。"
當時周秉義只以為周秉昆是在反擊周蓉讓他的難堪，現在想來，周秉昆的當時在喑諷，包括他在內啊。
沉默了好一會，仿佛時間都凝固在了這一刻，周秉昆終于緩緩地開口，聲音特地被壓低了︰“我其實是被省軍區文工團從出版社臨時借調過來的。他們給我特批入伍，還提了干，而且這樣一來，我的行動也就方便多了。到現在為止，我跟著文工團出來已經有好幾個月啦，這段日子里真是讓我大開眼界，增長了不少見識呢！另外，我還有一項重要的采風任務需要完成。”
听到這里，周秉義不禁皺起了眉頭，他的注意力一下子就集中在了“提干”這個字眼上。
要知道，他自己也曾經歷過提干，他可是憑著自已豐富的文字功底和圓滑的交際手段，才抓住機會轉成正排級干部。雖然與普通戰士相比有所不同，但說到底也不過是處于干部階層的最底層罷了。然而，周秉昆年紀輕輕，怎麼會也得到了部隊提干的機會呢？
面對哥哥疑惑的目光，周秉昆顯得有些難為情，他撓了撓頭，略帶青澀神情地說道︰“哥，其實像我們這種文藝兵和其他技術兵種的提干情況差不多，都只是個虛名而已，更多的是一種身份上的便利，並不能當真。等這次任務結束後，我還是得回到原來的地方繼續工作的。”
這時，一旁的郝冬梅忍不住插話道︰“即便如此，那也很了不起啊！秉昆，快跟我們講講，到底是因為你哪方面的特長，才能夠被選入省軍區文工團，甚至還獲得了提干的機會呢？想必一定是做出了非常重大的貢獻吧！”她的眼中閃爍著好奇和喜悅的光芒，真心實意地為周秉昆感到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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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秉昆有些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略微思索一番後，這才緩緩開口講述事情的來龍去脈，真是孩子沒娘，說來話長。
當初他被調去市活動辦協助工作，便分在蔡曉光手底下忙前忙後，幫忙排練各種精彩的節目。
誰能想到呢？就在那次活動中途，天公不作美突然下起了瓢潑大雨。眼看著現場群眾的情緒開始變得焦躁不安起來，周秉昆當機立斷拿起話筒，憑借著自己出色的口才和對政策的深刻理解，展開了一場激情澎湃的政治宣講。
嘿！您還別說，這場宣講效果出奇得好，成功穩住了群眾們的情緒，避免了可能發生的群體事件。
這事兒過後呀，省委和省軍區那邊對周秉昆的宣講水平那叫一個贊不絕口，非常滿意。于是乎，他們專門組織干部對周秉昆的宣講內容進行了嚴格的審查。好在周秉昆自身水平過硬，順利通過了政審這一關。
緊接著，他就被臨時借調入了文工團，跟著軍區文工團一塊兒深入基層部隊，為廣大人戰士送去精彩紛呈的文藝慰問演出。
說到這兒的時候，周秉昆臉上情不自禁地浮現出一抹笑容，自信滿滿地道︰“你們可別這麼看著我喲！今天下午的演出，我也要上台進行政治宣講的呢！到時候啊，大家都可以好好瞧瞧我的宣講到底怎麼樣，我敢說，我的水平絕對不會讓你們失望的！”說話間，他的神情之中流露出幾分難以掩飾的自豪之情。
一旁的郝冬梅听完之後不禁嘖嘖稱奇，連連感嘆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啊！
就連一向沉穩的周秉義此時也是驚得目瞪口呆，半天回不過神來。然而沒過多久，郝冬梅的關注點就迅速轉移到了另一件事情上——她好奇地追問起周秉昆有沒有女朋友。畢竟對于女人來說，愛情始終都是她們最為關注的話題之一嘛。
還沒等周秉昆開口說話呢，只見後台休息區的門被輕輕推開，一個身影急匆匆地走了進來。
來人是文工團干事，他徑直走向周秉昆，原來是專門過來找他去做準備工作的。因為慰問演出馬上就要開始啦，而演出之前還有一場重要的動員會等著他去參加呢！
他們三個人在這里聊得可真是熱火朝天啊，不知不覺間，已經過去了不少時間。周秉義一看手表，可不是忘了時間，趕緊伸手拉住郝冬梅，一邊往外走去，一邊嘴里念叨著︰“哎呀呀，咱們可得快點兒了，時間不等人吶！我不僅得帶你去換衣服，還得把你安頓到女衛生員方隊里去，要不然真怕來不及咯！”
就在這時，周秉昆一個箭步沖上前去，攔下了正欲離開的兩人。他面帶微笑，對著郝冬梅說道︰“冬梅姐，您別費那麼大勁兒到處跑啦！這樣太麻煩了，您就安心留在後台就行。等演出正式開始之後，您可以跟宣傳攝影組待在一起，那個位置可是全場視野最棒的喲！保證能讓您舒舒服服地欣賞完整場表演。”
話剛說完，甚至都沒來得及等郝冬梅做出回應，周秉昆便轉頭看向那位前來傳話的文工團干事，語氣堅定地交代道︰“這位是我的姐姐，麻煩您幫個忙，把她安排到咱們團的宣傳攝影組那邊去吧。”
听到這話，那名干事沒有絲毫猶豫，立刻挺直身子，雙腳並攏，敬了一個標準的軍禮，大聲回答道︰“是！請領導放心，保證完成任務！”畢竟這可是來自干部的命令，對于軍人來說，必須要不折不扣、認認真真地執行到底才行。
一旁的郝冬梅見此情形，不禁感到有些不好意思來。她微微低下頭，壓低聲音向周秉昆問道︰“秉昆，這樣子會不會給你帶來什麼不好的影響呀？”
擺了擺手，“沒事，我在文工團里還有些面子的”周秉昆算是這次巡回慰問演出的最大亮點，團長都讓他三分，這點小事，誰敢多話。
周秉義見周秉昆能將郝冬梅能安排更好的觀看區域，也勸著她道“既然昆子能安排好，就別推辭了，再說和女兵待在一起，你可能更不習慣。”他說的是實話，郝冬梅可沒參加過軍事訓練，怕還不熟悉部隊紀律，萬一出了狀況，也影響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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